征服,远比崔元让想象的要更复杂。
他一人一骑,便可深入南疆腹地,令三十六个桀骜不驯的部落俯首,可远比征服更麻烦的,是如何带领着南疆的人们活下去。
偌大的南疆,几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崔元让带的军粮是有限的,只够维持他麾下亲卫的消耗,他可以杀光所有反抗的男人,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片土地上的老弱妇孺活活饿死。
可粮食从哪里来?
南疆的土地贫瘠而诡异,种不出太昊常见的五谷。
九黎族人世代以狩猎和采集为生,辅以少量的薯类作物,本就食不果腹,如今青壮死伤殆尽,狩猎队无法组织,仅存的粮食储备在战火中消耗一空。
短短半个月,崔元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些前几日还对他恨之入骨的九黎妇人,如今却拖着孱弱的身躯,跪在他的营帐前,不为复仇,只为给快要饿死的孩子,讨一口活命的吃食。
他的剑,能斩下敌人的头颅,却变不出哪怕一粒米。
这位在战场上从未皱过眉的铁血将领,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
他甚至在想,或许朝中那些主张“以杀止乱”的老臣是对的,一个死去的南疆,远比一个饥饿的南疆更好管理。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氛围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抵达了他的中军大营。
来者身穿锦袍,体态微胖,脸上永远挂着和气生财的笑容。
户部尚书,沈万金,当今天子的“钱袋子”。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是一支延绵数里,望不到尽头的庞大车队。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每一辆马车上都高高飘荡着代表皇家商队的旗帜,那金色的龙纹在南疆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崔将军,好久不见,如今你可是征服南疆的盖世功臣,朝中那些老家伙们都在算着你的功劳,商讨着要不要给你加个‘南疆镇抚使’的头衔,也许下次见面,我就要称你为‘南疆王’了。”
沈万金一进大帐,便与崔元让打趣了起来,他们两个本来就关系很好。
“沈尚书就别取笑我了,我现在为这南疆数十万人的口粮,急得焦头烂额,哪还有什么功臣的意气风发。”
“陛下早有预料,特命我前来,为将军分忧解难。”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手下将马车上的帘子掀开。
只见这些马车上满满当当地盛着灵米,如同小山般堆积起来。
无数在远处窥探的九黎百姓,瞬间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崔元让也为这手笔感到了震惊,他皱眉道:
“陛下这是何意?无偿赈济?朝廷的府库经不起这般消耗吧?”
“将军多虑了,我太昊如今家大业大,粮食嘛,在溟渊海族的帮助下,很快就不再是问题,”沈万金神秘一笑,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再者,我们当然不是来做善事的。”
他悠悠然从怀里掏出一小撮干枯蜷曲,毫不起眼的叶子,放在鼻尖下,闭上眼,露出一种近乎于痴迷的陶醉神情。
“我们是来做生意的,陛下说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但咱们可以用粮食,换他们一样东西。”
“换什么?”崔元让下意识问道,“土地?矿产?”
“那些东西,值几分钱?”
沈万金不屑地撇撇嘴,将那几片茶叶递到崔元让面前,声音压低,“就换这个,云雾贡茶,崔将军,你当初请我喝过,难道忘了它那涤荡心神的奇效?此物生于悬崖,沐浴云雾,得天地之灵气,在南疆是野草,可入了玉京,经由巧匠之手那么一点拨,它就变成了风雅了。”
崔元让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东西,南疆到处都是,他当初请沈大人在茶室中静谈,实在是南疆物产不怎么丰饶,要不自己肯定是破费在仙味斋中请客啊。
“沈大人,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陛下的圣旨开玩笑啊。”
沈万金胖乎乎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诏书,郑重地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疆既入版图,皆为朕之子民,闻尔等温饱有缺,朕心甚忧,特遣户部尚书沈万金,携皇家商队,以解民困,南疆有特产‘云雾茶’,生于云崖,汲取露华,乃世间珍品,朕甚喜欢,愿以上等栗米,换云雾茶,愿我太昊子民,再无饥馑之苦,钦此!”
诏书念罢,全场一片死寂。
用栗米那玩意儿?
那种除了提神屁用没有,又苦又涩,只有最穷困的人家才会去悬崖上玩命采摘的野草?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骚动。
“我没听错吧?栗米?”
“阿妈,我们家墙角那几捆干草……能换米了?”
“快,快回家,把所有能找到的茶叶都拿出来!”
刚才还满眼凶光的汉子,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弯刀,“哐当”一声脆响,像是某个时代终结的信号。
他疯了似的朝着自己家的吊脚楼冲去,一边跑一边吼道:
“都别跟我抢,那几棵老茶树是我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