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斯托克肩胛下的箭伤,如同一个冰冷而突兀的休止符,强行中止了队伍向亚历山大安全区进发的步伐。箭头被小心取出(幸好未伤及主要血管和脏器),伤口由萨沙和格伦紧急清创、缝合、包扎,用上了从终点站缴获的宝贵抗生素。但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这位乐观的军医脸色苍白,虚弱不堪,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承受长途跋涉。瑞克·格莱姆斯当机立断,命令队伍在距离亚历山大高墙目测仅剩最后两英里的一处废弃伐木营地扎营休整。
营地依托几栋半塌的木屋和堆积如山的腐朽原木搭建,易守难攻。泰尔西·威廉姆斯如同沉默的磐石,将惊恐万状的加百列神父牢牢钉在营地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自己则坐在一旁,巨大的消防斧横在膝上,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让加百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达里尔·迪克森和萨沙·威廉姆斯则如同最警惕的猎豹,轮流在营地外围的高点警戒,十字弩和步枪的准星扫视着每一片可疑的阴影,搜寻着那个披着人皮、射出致命冷箭的幽灵。林恩·里德仔细检查了那支被取出的箭矢——粗糙但实用,箭头被刻意打磨得异常尖锐,箭杆是某种硬木,箭羽用深色的鸟类羽毛制成,没有任何标识。这显然是一个熟悉丛林、精于狩猎的对手。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伤痛的气息。鲍勃在临时搭建的避风棚里昏睡,眉头紧锁,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赫谢尔躺在担架上,虽然生命体征平稳,但长途颠簸和药物作用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玛姬守在父亲和鲍勃身边,眼神疲惫而忧虑。洛莉护着小腹,卡尔紧握着砍刀,警惕地守在母亲身旁。亚伯拉罕和罗西塔加固着营地的简易防御工事。尤金抱着他的背包,眼神躲闪,仿佛那冰冷的箭矢随时会从任何方向射来。米琼恩靠在一根原木上闭目调息,肩头的伤痛和之前的透支让她需要时间恢复,但武士刀始终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间魅影:饥饿的小兽
午后,阳光艰难地穿透茂密的树冠,在腐朽的原木和潮湿的苔藓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营地暂时陷入一种疲惫的宁静,只有伤员压抑的呻吟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负责警戒的达里尔在高处,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营地外围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
突然!
一道极其瘦小、灵活的身影,如同受惊的松鼠,从营地边缘堆放物资(主要是罐头和药品)的临时棚屋阴影中一闪而出!那身影动作快得惊人,落地无声,借着倒塌原木和茂密灌木的掩护,迅速向营地外围的密林窜去!达里尔甚至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脏兮兮的深色衣角和一头乱糟糟的、沾着树叶的深棕色短发!
“有人偷东西!”达里尔厉声示警,十字弩瞬间抬起,瞄准了那个逃窜的身影!但他没有立刻扣动扳机——那身影太小了,像个孩子!
示警声瞬间打破了营地的宁静!萨沙的步枪、格伦的手枪、亚伯拉罕的霰弹枪几乎同时指向了那个方向!泰尔西猛地站起,加百列吓得抱头蹲下。米琼恩瞬间睁眼,手按刀柄。
然而,那身影对身后的枪口和呼喊充耳不闻,速度更快,眼看就要消失在浓密的树丛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身影如同预判了对方的路线,无声无息地从侧翼的阴影中切出,恰好挡在了那小偷逃往密林的必经之路上!
是林恩·里德!
他没有拔刀,没有举枪,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带有威胁性的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融入环境的一棵树,平静的目光穿透树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被迫停下脚步、如同炸毛小兽般警惕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三西岁,身材极其瘦小,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沾满泥污和植物汁液的深灰色连帽衫,裤腿挽了好几圈,赤着脚,脚上沾满泥巴和细小的伤口。她脸上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乱发下闪烁着野性、警惕、饥饿和一种深沉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绝望光芒。她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幼狼,弓着背,身体紧绷,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刚从物资堆里摸出来的、鼓鼓囊囊的罐头(豆子),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用布条缠绕刀柄、刀刃磨得雪亮的猎刀。
她死死盯着挡路的林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咽,眼神凶狠,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拼命,但身体却在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放下武器!”格伦在不远处喊道,枪口稳稳指着女孩。
“别动!否则开枪了!”萨沙的声音冰冷。
达里尔从高处滑下,十字弩对准女孩的后心,封死了她的退路。
气氛剑拔弩张!只要女孩有任何攻击林恩或试图强行突围的举动,瞬间就会被射杀!
平静的橄榄枝:先知与迷途者
林恩却抬起了手,示意格伦和萨沙等人不要轻举妄动。他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敌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了下来,让自己的高度与女孩平齐,减少压迫感。
他没有看女孩手中的刀,也没有看那个被偷的罐头。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口,落在她沾满泥污、布满细小伤口、微微颤抖的赤脚上。
“你很饿。”林恩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丝毫质问或指责的意味。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僵,凶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更深的警惕。她攥着罐头的手更紧了。
林恩仿佛没看到她的反应,慢慢地将手伸向自己腰间的战术口袋。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清晰,让女孩能看清每一个步骤。他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块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从终点站缴获的、压得有些变形的巧克力能量棒。
他没有递过去,而是轻轻地将能量棒放在两人之间的一块相对干净、长着青苔的石头上。浓郁的、甜腻的可可香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对饥饿的人来说,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女孩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块巧克力,又警惕地扫向林恩,充满了挣扎。
“拿着它。”林恩的声音依旧平静,“比豆子顶饿。”
女孩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攻击姿态,但眼神中的凶狠被强烈的渴望和更深的不信任所取代。
林恩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靠近。他保持着蹲姿,目光平静地迎向女孩充满戒备的视线。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营地那边压抑的呼吸声。
“我知道你从亚历山大来。”林恩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女孩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女孩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她猛地抬头,脏污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死死盯着林恩,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亚历山大!这个名字从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口中说出,如同一个惊雷!他是谁?他怎么知道?是安全区派来抓她回去的?!
“你…你是谁?!”女孩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恐惧和惊疑,“你怎么知道亚历山大?!”
林恩没有首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扫过女孩不合身的连帽衫袖口内侧——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泥污掩盖的、用蓝色丝线绣着的字母缩写:“A.Z.”(亚历山大安全区 Alexandria Safe-Zone 的缩写)。这是安全区内部发放衣物常见的标记。这个细节,结合女孩的年龄、出现的位置、以及她眼中那种对“平静”的深刻厌恶,让林恩几乎瞬间确认了她的身份和来源。
“这不重要。”林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重要的是,你跑出来了。因为你受不了里面的…‘平静’?”
“平静”两个字,林恩用了轻微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语调。
女孩的身体再次一震!林恩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她内心紧锁的闸门!她眼中的震惊和恐惧,迅速被一种深沉的、压抑己久的痛苦、愤怒和孤独所取代。她攥着罐头的手微微松开,凶狠的姿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那不是平静!”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一种被压抑的爆发,“那是…那是坟墓!是假装!他们…他们假装外面没有行尸!假装世界还是以前的样子!他们在围墙里面种花!开派对!谈论…谈论那些无聊透顶的破事!而我爸妈…我爸妈就死在外面!就死在那些人…那些自己人手里!” 她语无伦次,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声音充满了刻骨的痛苦和愤怒。
她的话,如同破碎的镜子,映照出亚历山大安全区那看似坚固的高墙之内,可能存在的裂痕——虚假的安宁、刻意回避的残酷现实、以及…内部倾轧的阴影。
“他们不让我提!不让我哭!说会…会影响大家的‘士气’!”女孩的声音充满了讽刺和绝望,“我受不了了!我宁愿在外面被行尸吃掉!也比在那个…那个漂亮的棺材里窒息强!”
真实的荒野:坚韧的课堂
林恩静静地听着女孩的宣泄,没有打断,没有评判。首到她的情绪稍稍平复,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所以,你跑出来了。”林恩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多了一丝理解,“一个人。像头小狼崽。”
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林恩。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像亚历山大那些人一样,用虚伪的安慰或强制的命令来对待她。他只是…理解。这种理解,比任何食物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安心。
“外面…更真实。”林恩的目光扫过营地——疲惫但警惕的战士,忍受伤痛的同伴,简陋却实用的防御,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和生存的压力。“没有假装。行尸就是行尸。危险就是危险。活着,就要拼命。”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蜷缩在泰尔西阴影里、如同惊弓之鸟的加百列神父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重新看向女孩:“当然,也有背叛,有懦弱,有你想都想不到的黑暗。” 他没有隐瞒,坦诚得近乎残酷。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加百列,看到了泰尔西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看到了营地中弥漫的紧张和伤痛(鲍勃的方向)。这与亚历山大温室般的“平静”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这里没有鲜花和派对,只有生存的残酷和同伴间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沉默的纽带。
“但这里,”林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指向瑞克正在低声布置防御的身影,指向闭目调息但随时准备拔刀的米琼恩,指向守在父亲和鲍勃身边的玛姬,指向高处的达里尔和萨沙,“也有在绝望中依旧握紧武器的人。有为了同伴挡刀的人(他看了一眼鲍勃的方向)。有背负着罪孽,在监视下用苦役赎罪的人(目光再次扫过加百列)。有即使倒下,也相信同伴会守护自己家人的人(看向赫谢尔和洛莉)。”
“这不是虚假的平静,这是…活着。”林恩最后说道,目光重新落回女孩脸上,“真实的,带着血、汗、泪和恐惧的…活着。你跑出来寻找真实,现在,你看到了。”
女孩怔怔地看着林恩,又环顾着这个充满伤痛、紧张却蕴含着强大生命力的营地。她眼中的野性和警惕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深沉的绝望和愤怒,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困惑、思考,以及一丝…微弱的好奇。
林恩站起身,不再挡着她的路。他指了指石头上的巧克力能量棒,又指了指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豆子罐头:“选一个。或者都拿走。然后,你可以离开,继续你的丛林生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可以留下。在营地外围。没人会强迫你做什么。你可以看着,看看这‘活着’,值不值得你留下。看看这些人,值不值得你…暂时放下猎刀。”
说完,林恩不再看她,转身平静地走回营地,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寻常的交谈。他走向瑞克,低声汇报着情况。
女孩——伊妮德(Enid),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低头看看石头上的巧克力,又看看自己手里冰冷的豆子罐头。她看看营地中那些疲惫却坚韧的身影,又看看身后幽深未知、危机西伏的丛林。野性的呼唤和一种陌生的、对“群体”的微弱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在格伦、萨沙等人依旧警惕但不再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下,伊妮德做出了选择。她飞快地抓起石头上的巧克力能量棒,塞进自己宽大的连帽衫口袋,同时依旧紧紧攥着那个豆子罐头。她没有走向营地,也没有立刻逃入丛林。她像一头确认领地边缘是否安全的幼兽,慢慢地、极其谨慎地退到营地外围一棵巨大的橡树阴影下,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她撕开巧克力包装,小口小口地、狼吞虎咽地吃着,目光却如同探照灯,一刻不停地扫视着营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
她选择了留下观察。留在这片“真实”的边缘。
暗处的窥视与高墙的阴影
林恩的举动让营地众人松了口气,但疑虑并未消除。达里尔依旧在高处警惕地监视着伊妮德和更远的丛林。萨沙的步枪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仍搭在扳机护圈上。泰尔西将加百列拽得更近了些。
“她可信吗?”瑞克低声问林恩,目光扫过树下的那个小小身影。
“现在谈信任太早。”林恩平静地回答,“但她不是威胁。至少现在不是。她更像…一面镜子,照出亚历山大可能的样子。”
“她提到…她父母死于‘自己人’?”瑞克的眼神锐利起来。
林恩点点头:“虚假的平静下,往往藏着更深的暗流。亚历山大,未必是天堂。”
就在这时!
“咻——啪!”
一支漆黑的箭矢,带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营地另一侧的密林中射出!但它没有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中了伊妮德背靠着的那棵巨大橡树的树干!箭尾剧烈地颤动着,距离伊妮德的头顶不足半尺!
“啊!”伊妮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滚到树后,小脸煞白!
“敌袭!三点钟方向!”达里尔怒吼!十字弩瞬间指向箭矢射来的密林!
营地再次进入最高警戒!所有枪口指向那片晃动的树丛!
然而,密林中只有枝叶晃动,那个披着人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只留下一支冰冷的箭矢钉在树上,和一个无声的警告——它在警告伊妮德?还是在警告整个营地?它知道伊妮德在这里!
亚历山大高墙的轮廓在暮色中己清晰可见,甚至能隐约看到墙头巡逻的人影。然而,这最后两英里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刀山火海。丛林中的阴影从未散去,披着人皮的猎手如影随形,神秘的箭矢带着冰冷的杀意。而刚刚在营地边缘暂时栖身的迷途少女,也因这支警告的箭矢,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高墙之下的阴影,比燃烧的终点站更加浓重。庇护所近在咫尺,但通往它的道路,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陷阱和冰冷的杀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