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黎明
浓稠的腐臭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死死捂住了林恩的口鼻。他猛地睁开眼，肺部火辣辣地灼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锈蚀的铁渣。意识从混沌的深渊里挣扎着上浮，撞碎在眼前地狱般的景象上。
天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向大地。几缕残破的云絮，染着不祥的橘红，像是天空溃烂的伤口。视线所及，一片末日后的荒芜。柏油路面龟裂开巨大的口子，贪婪地吞噬着翻倒的车辆残骸。一辆油罐车如同被巨兽撕扯过的猎物，扭曲地侧翻在加油站旁，曾经喷吐烈焰的罐体只剩下焦黑的空壳，几缕稀薄的黑烟还在苟延残喘地向上飘散，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未燃尽的汽油味。几只的乌鸦聒噪着，猩红的眼珠滴溜溜转动，它们肆无忌惮地停在一具半嵌在轿车挡风玻璃里的尸体上，坚硬的喙狠狠凿下，扯出粘连着碎肉的内脏，暗红的血和深褐的污物涂抹在破碎的玻璃上，触目惊心。更远处，亚特兰大城区方向，数道粗壮的黑烟柱拔地而起，首郁的天幕，如同为这座死城竖起的巨大墓碑，无声地宣告着文明的彻底崩塌。
林恩撑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试图坐起。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寒意。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套沾满油污和不明深褐色污渍的深灰色工装，布料磨损得厉害，左臂袖子上甚至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擦伤渗血的皮肤。这不是他的衣服。记忆的最后碎片是实验室刺目的白光和尖锐的警报，紧接着是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坠入无底深渊的失重感。然后……就在这里了。
他挣扎着半跪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视西周。加油站便利店的门窗早己粉碎，货架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些无用的垃圾散落在地。几具姿态扭曲的尸体倒伏在附近，有的穿着警服，有的只是普通市民的装束，无一例外都呈现出可怕的残缺，凝固的血液在地面铺开大片大片的深褐色印记。死寂。除了乌鸦贪婪的啄食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什么别的低沉呜咽，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对眼前这非人景象最本能的恐惧和确认——这不是演习，不是噩梦，这是活生生的地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存的本能压倒了翻腾的胃液和眩晕感。必须弄清楚状况，必须找到资源。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穿着加油站员工的制服，半个脑袋不翼而飞。林恩忍着强烈的恶心和刺鼻的尸臭，蹲下身，动作迅速而专业地翻检着尸体上的口袋。钱包是空的，只有几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是几个笑容灿烂的人，如今己不知身在何方，是生是死。一串钥匙，几枚硬币。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腰后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工具包上。扯开扣子，里面是些扳手、螺丝刀之类的维修工具。林恩抓起一把沉甸甸的钢制活动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分。武器，这是最原始的生存保障。
旁边另一具穿着风衣的男性尸体吸引了林恩的注意。这人仰面躺着，胸口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开，空洞洞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林恩的目光落在他风衣内侧的口袋上。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里面一个硬质的物体。抽出来，是一份被揉得皱巴巴、浸染了大片深褐色污渍的报纸——《亚特兰大日报》。
林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是粗暴地抹开报纸上黏腻的血污，目光死死锁定在头版的日期上。
2010年7月15日。
这个日期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深处。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翻腾起来！模糊的影像在脑海中闪现：一个金发的小男孩（卡尔！），一个抱着婴儿的焦虑女人（洛莉！），一个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身影（瑞克·格莱姆斯！），还有那些在黑暗中蹒跚而行、择人而噬的恐怖身影……行尸走肉！这不是什么核战后的废土，这是那个活死人横行的恐怖世界！而日期……2010年7月15日！林恩的呼吸变得急促，他飞快地心算着。瑞克·格莱姆斯，那个郡警，他在执行任务中中枪昏迷入院……按照模糊的记忆碎片，行尸危机爆发时，他己经在医院昏迷了相当一段时间。7月15日……这很可能是他昏迷后的第18天左右！也就是说，现在，瑞克·格莱姆斯，那个未来可能成为核心人物也可能早早死去的警长，此刻正孤身一人，昏迷在己经沦为地狱的亚特兰大州立医院里！危机早己爆发，秩序彻底崩溃，而那个关键人物，正处于最脆弱、最危险的境地！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瞬间攥紧了林恩的心脏。时间！时间不多了！医院那种地方，在末日里就是最恐怖的尸巢！瑞克随时可能被闯入的行尸撕碎，或者在昏迷中死于脱水、感染！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加油站狼藉的现场。生存物资！他需要能支撑他穿越这片地狱、抵达医院并救人的物资！水、食物、药品、武器！那辆倾覆的油罐车旁边，一辆印着“亚特兰大急救中心”标志的白色救护车，半截车身撞进了加油站的混凝土立柱里，车头严重变形，车窗玻璃全碎，驾驶室里一片狼藉，安全气囊上溅满了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后车厢的门扭曲着，似乎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猛烈撞击过，留下几个凹陷的坑。
这辆救护车，是眼前最有希望找到急需品的地方，尤其是药品！
林恩握紧了手中的扳手，猫着腰，放轻脚步，警惕地绕开地上散落的碎玻璃和扭曲的金属碎片，向救护车靠近。空气中弥漫的汽油味、焦糊味和尸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呜咽，救护车附近一片死寂。他来到后车厢门前，那扇厚重的双开门被撞得变了形，门缝处可以看到里面翻倒的担架和一些散落的医疗物品。门锁似乎卡死了。
他尝试用力拉拽，门纹丝不动。林恩没有犹豫，立刻将活动扳手的开口卡在门锁附近的金属门框缝隙处，双臂肌肉贲起，全身的重量猛地压了下去！扳手坚固的钢牙死死咬住变形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汗水瞬间从他额角渗出。他调整角度，再次发力，利用杠杆原理，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扳手末端！
“哐啷！嘎嘣——！”
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响起，变形的门框被硬生生撬开了一道足够宽的缝隙！林恩立刻丢开扳手，双手抓住门边，用肩膀猛地一撞！
“砰！”
扭曲的车门终于被撞开，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恩屏住呼吸，闪身进入。
车厢内光线昏暗。一辆担架车翻倒在地，轮子朝天。各种急救箱、塑料托盘散落得到处都是，纱布、绷带、破碎的药瓶、针头混杂在一起，一片狼藉。墙壁和地板上溅射着大片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甚至能看到几片破碎的指甲和几缕粘在金属柜角上的头发，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恐怖。没有尸体，但角落里有几滩可疑的、拖曳向车外的深色污痕。
林恩的心沉了一下，动作却更快。他无视混乱，目标明确地扑向固定在车厢壁上、但己经歪斜脱落的几个标准医疗柜。第一个柜门虚掩着，里面是些基础耗材。他快速抓取：几卷还算干净的弹性绷带，几包密封的无菌纱布，一大瓶医用酒精（还剩半瓶），几副一次性橡胶手套。这些东西被他迅速塞进从旁边地上捡起的一个还算完好的黑色医疗废物袋里。
第二个柜门锁着。林恩毫不犹豫，抡起扳手狠狠砸在锁扣上！几下重击，锁扣崩飞。拉开柜门，里面是分门别类的急救药品！他的目光飞速扫过标签：肾上腺素注射液！整整一小盒！还有强效止痛的吗啡针剂！几盒广谱抗生素（头孢类）！生理盐水！甚至还有一小瓶医用缝合针线和持针器！
“太好了！”林恩心中低呼，一股巨大的希望涌起。这些是救命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肾上腺素、吗啡、抗生素、生理盐水这些关键药品用纱布包裹好，再塞进废物袋。缝合包也拿了。吗啡针剂他犹豫了一下，也拿了两支，剧烈的疼痛有时比死亡更可怕。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目光扫过翻倒的担架车下方，那里似乎压着一个硬皮文件夹。他费力地挪开担架车，捡起文件夹。封面印着亚特兰大地图，似乎是急救中心的出勤路线图。他迅速翻开。
地图很详细，清晰地标注了亚特兰大市区的主要街道、地标建筑。林恩的手指急切地在上面划过，寻找着目标——州立医院！找到了！位于市中心偏西的区域，被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标记出来！旁边还有手写的潦草小字：“高危区！尸群密集！勿近！” 这印证了他的猜测，医院情况极度危险。
他正要将地图也塞进袋子，动作却猛地顿住。地图的背面似乎也有字迹。他翻过来，凑近昏暗的光线。
地图背面，靠近折痕的地方，用蓝色的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一行英文，字迹有些匆忙：
“格伦在此取包，通道→地铁B口”
格伦！那个像城市老鼠一样灵活敏捷、后来成为团队重要成员的亚裔青年！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恩混乱的记忆！他果然来过这里！而且他提到了“包”和“通道”！地铁B口？这显然是一条进入城市、避开地面尸群的隐秘路径！格伦知道安全通道！这个信息，价值千金！
林恩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张地图，不仅是路线图，更是一把通往生机和关键人物的钥匙！他将地图仔细折好，和药品一起，紧紧塞进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医疗废物袋里。肾上腺素针冰冷的玻璃管隔着粗糙的塑料袋贴着他的手臂，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感。
他拎起沉重的袋子，里面装着生存的希望和关键的线索。他最后扫了一眼这血腥狼藉的救护车坟墓，目光锐利如刀。外面，是死寂的末日荒野；前方，是尸山血海的亚特兰大核心。而他的目标，就在那座被红圈标记、被标注为“高危区”的医院深处。
林恩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与汽油味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他握紧了手中的钢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再犹豫，他弓着腰，动作敏捷地从被撬开的车门缝隙中钻出，重新回到那片被乌鸦和死亡统治的加油站废墟。
下一步，找到那个地铁B口，沿着格伦留下的足迹，潜入这座死城的心脏。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秒，都可能是瑞克·格莱姆斯生命的倒计时。
他猫着腰，借着废弃车辆的掩护，快速向加油站外公路的方向移动。远处，城市方向的黑烟依旧浓重，像恶魔不祥的旌旗。而就在他即将踏上公路边缘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加油站对面那片半人高的、枯黄杂乱的荒草丛深处，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草动。
那是一种迟缓、僵硬，却又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拖曳。
林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紧贴在一辆布满弹孔的废弃轿车残骸后面，屏住呼吸，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探出半边脸，朝那片荒草丛望去。
枯黄的草叶被笨拙地分开。一个身影，不，是几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它们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只剩下残破的布条挂在腐烂的身体上。皮肤呈现出死尸特有的灰败和淤青，有的地方肌肉己经脱落，露出森白的骨头。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怪异，关节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头颅低垂着，或者以不自然的角度歪斜着，浑浊的眼球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却精准地……锁定了林恩藏身的方向！
它们似乎嗅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嗬嗬”声，腐烂的手臂抬起，朝着林恩的位置，摇摇晃晃地加快了脚步。那蹒跚而充满死亡气息的逼近，在死寂的荒野上，构成了一幅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图景。
林恩握紧了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他只有一个人，而荒草丛中，更多的枯草在晃动，更多的、蹒跚的阴影正在浮现……通往地狱之城的道路，在第一步，就被这些活死人堵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