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装皮卡带着一身硝烟与血污的疲惫,碾过蓝岭公路营地外围最后一片焦黑的土地。车轮下是凝固发黑的血迹、破碎的帐篷残骸、以及被啃噬得只剩森森白骨的尸骸。乌鸦被引擎声惊起,聒噪地盘旋在低空,贪婪地啄食着残留的腐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混合着草木灰烬的焦糊味,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眼前的景象,比林恩小队离开时更加触目惊心。营地中央那半截作为最后堡垒的房车残骸,此刻显得更加破败扭曲,如同巨兽的尸骨,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剪影。围绕着它堆砌的矮墙多处坍塌,布设的陷阱也大多被触发或破坏——削尖的木桩上挂着破碎的衣物和干涸的污血,几处浮土陷阱被踩踏得一片狼藉,露出下面尖锐的玻璃和铁钉,上面同样沾染着黑红色的痕迹。深坑陷阱里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老天…” 格伦看着这片地狱般的景象,脸色惨白,手臂上包扎的伤口似乎更疼了。卡罗尔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呕吐出来。洛莉紧紧抱着昏睡的卡尔,将他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不忍再看。
皮卡在距离房车残骸几十米外停下,引擎的轰鸣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刺耳。林恩熄了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西周。没有欢呼,没有迎接,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远处行尸被惊动后发出的低沉嘶吼。他推开车门,匕首反握在手,达里尔紧随其后,弩箭上弦,冰冷的箭头警惕地指向房车方向。
“戴尔!T仔!安德莉亚!” 洛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朝着房车残骸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显得无比凄凉。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房车残骸那扭曲变形的车门被艰难地推开一条缝隙。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无尽疲惫和绝望的脸探了出来,是戴尔。他那顶标志性的渔夫帽不见了,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沾满烟灰和干涸的血迹,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仿佛随时会熄灭。当他浑浊的目光看清皮卡和林恩等人时,那双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洛莉?!卡尔?!林恩!达里尔!格伦!卡罗尔!你们…你们回来了!上帝啊!你们真的回来了!” 戴尔的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悲痛。他踉跄着推开半掩的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老泪纵横,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触摸眼前的人影以确认这不是幻觉。
T仔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同样狼狈不堪,左臂上缠着新的、渗着暗红色血迹的绷带,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麻木,但看到众人,尤其是看到洛莉怀里的卡尔时,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他身后,仅存的几个幸存者——杰奎和一个叫艾登的年轻男子——也挣扎着探出头,脸上是长期饥饿、恐惧和绝望交织成的灰败,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冲击,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瑞克!安德莉亚!他们怎么样了?” 洛莉抱着卡尔,急切地冲上前,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戴尔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更深的阴霾取代,如同阳光被乌云吞噬。他指着房车残骸深处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在里面…瑞克…伤口感染了,一首在发烧,但比之前好多了,勉强能说话…安德莉亚…高烧…说胡话…昏过去一天多了…”
林恩二话不说,抱着那个沾满泥污却装着所有人希望的药品挎包,一个箭步冲进房车残骸。达里尔紧随其后,如同最警觉的哨兵,弩箭指向车厢内每一个阴影角落。
车厢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缕暮色从破损的车窗缝隙透入。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浓重的血腥味、汗馊味、伤口腐烂的恶臭和排泄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味道。瑞克躺在一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胸口的绷带虽然被血和脓液浸透,但起伏的胸膛显示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相对平稳。他听到动静,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林恩和挎包时,灰蓝色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混合着希望和巨大疲惫的光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喘息。
安德莉亚则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情况极其糟糕。脸色潮红得吓人,嘴唇干裂起泡,肩膀那道被行尸抓伤的伤口发亮,边缘发黑,黄绿色的脓液不断渗出,将包扎的破布浸透。她的身体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着,牙关紧咬,发出模糊痛苦的呓语。死亡的气息在她身上浓得化不开。
林恩迅速单膝跪在瑞克身边,动作快如闪电。他打开挎包,首先取出一支盘尼西林安瓿瓶。玻璃瓶冰凉,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如同生命本身般脆弱的光芒。他用随身携带的、消过毒的注射器熟练地敲开瓶口,抽取清澈的药液。接着,他解开瑞克胸口的绷带,动作尽可能轻柔,绷带粘连着腐肉,撕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声响,露出下面那个狰狞的、边缘发黑流脓的伤口。腐臭扑面而来。林恩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精准地将针头刺入瑞克上臂三角肌,将珍贵的盘尼西林缓缓推入。瑞克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格伦!安德莉亚!” 林恩头也不抬地命令,声音冷冽如冰。
格伦忍着臂伤传来的阵阵刺痛,立刻上前。他拿出阿莫西林胶囊,戴尔连忙帮忙,小心翼翼地撬开安德莉亚紧咬的牙关,格伦艰难地将两粒胶囊塞进她嘴里,再用少量宝贵的净水灌下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剪刀,小心地剪开安德莉亚肩膀伤口周围粘连的、被脓血浸透的衣物。伤口暴露出来,比想象的更糟,腐烂的皮肉翻卷着,散发着恶臭。格伦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手臂的疼痛,用蘸了碘伏的棉签,极其小心地清理脓液和腐肉,每一次触碰都让昏迷中的安德莉亚发出痛苦的呻吟。清理干净后,他将磺胺粉厚厚地、均匀地洒在创面上,再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纱布仔细包扎好。整个过程,他的额头布满冷汗,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异常专注。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药品包装的窸窣声、以及安德莉亚痛苦的呻吟。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聚焦在安德莉亚身上,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洛莉紧紧抱着卡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戴尔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车壁,指节发白,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
几分钟后,安德莉亚剧烈颤抖的身体似乎平静了一些,高热的潮红虽然未退,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得吓人。
“药…药在起作用了?” 戴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泪水再次涌出。
“阿莫西林需要时间。” 林恩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但感染太严重,不能掉以轻心。” 他看了一眼挎包里所剩不多的药品——盘尼西林还剩一支,阿莫西林胶囊只剩两板半,磺胺粉一包,绷带纱布也所剩无几——眉头再次紧锁起来。“药品极度短缺,只够维持几天。”
“谢谢…谢谢你们…” 洛莉抱着卡尔,对着林恩、格伦,也对着所有带回这渺茫希望的人,深深地低下头。这声感谢,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短暂的喘息,希望如同废墟上顽强钻出的嫩芽,微弱却真实,暂时驱散了车厢内浓重的死亡气息。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瑞克和安德莉亚抬到房车残骸内相对避风、干燥些的角落,用能找到的最干净柔软的布料垫好。洛莉寸步不离地守在丈夫和儿子身边。卡罗尔默默地拿出皮卡上携带的最后一点净水和压缩饼干,分给疲惫不堪、几乎虚脱的戴尔、T仔、杰奎和艾登。每个人都小口地、珍惜地咀嚼着,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然而,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这片刻的、虚幻的温暖。
环顾西周,营地己彻底化为废墟,断壁残垣,陷阱尽毁,毫无防御价值。远处,被皮卡引擎声和短暂人声吸引的行尸,正从西面八方的阴影中蹒跚而来,低沉的嘶吼声在渐浓的暮色中此起彼伏,如同死神的合唱,越来越近。皮卡上携带的物资(从农场带出的少量食物、水、药品)加上在营地废墟里争分夺秒搜刮到的最后一点残渣(几包硬得像石头的饼干、小半壶浑浊不堪的泥水、几件破旧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物),总量少得可怜,根本无法支撑这支伤痕累累、病弱交加的队伍生存超过三天。
压抑的沉默再次笼罩。T仔看着自己手臂上渗血的绷带,欲言又止。杰奎和艾登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外逼近的尸影。
“我们…我们去哪?” T仔最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迷茫和恐惧。他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站在皮卡车旁、如同礁石般沉默的林恩身上。他是带回药品的人,是带领他们从农场尸潮中杀出血路的人,此刻,他成了这支破碎队伍在绝望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唯一的希望和方向。
林恩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瑞克疲惫但清醒的脸,扫过安德莉亚昏迷中痛苦的脸,扫过格伦手臂上渗血的绷带,扫过T仔苍白的脸色和戴尔摇摇欲坠的身体,最后落在车外那些在暮色中影影绰绰、不断逼近的行尸黑影上。
“伤员经不起连夜颠簸。车辆需要检查加固。我们需要至少一晚修整,处理伤口,补充体力。” 他的声音冰冷而务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理外围零散行尸,加固房车残骸防御。轮流警戒。天亮前,必须离开。”
修整!这个决定如同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它带来了短暂的喘息机会,但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在这片死亡废墟中,在行尸环伺的绝境下,度过一个漫长而危险的夜晚。
达里尔立刻行动起来,如同最警觉的猎豹,几个起落便攀上房车残骸的最高点,弩箭指向最近的一只行尸。格伦忍着痛,和T仔、艾登一起,开始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断裂的木板、废弃轮胎、尖锐的金属碎片——加固房车入口和几处较大的裂缝。戴尔和杰奎则开始清点、整理那少得可怜的物资,小心翼翼地分配着最后一点食物和净水。卡罗尔守护在伤员身边,洛莉则紧紧抱着卡尔,目光在丈夫和忙碌的同伴间不断切换,充满了忧虑。
林恩站在车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忙碌的众人和越来越近的尸影。他弯腰检查着皮卡的轮胎和引擎,眉头微蹙。车况比想象的更糟,长途奔袭和农场的撞击让它伤痕累累。他必须确保它能撑下去。
夜色如同浓墨般彻底笼罩大地,废墟中唯一的光源是皮卡的车灯和几支微弱的手电光。行尸的嘶吼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在这片死亡之地上,一场为了生存而进行的、绝望的临时修整,拉开了序幕。希望与死亡,仅有一墙之隔。而远处,达里尔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皮卡后方那片深邃的黑暗——那里,两盏微弱的车灯,如同毒蛇的眼睛,在公路的尽头,时隐时现,并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