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
只有心脏在残破的胸腔里沉重搏动的闷响,如同敲打着濒临破碎的皮鼓,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左肩断臂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右眼空洞处尖锐的幻肢痛。沈厌单膝跪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仅存的右手死死撑着地面,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金属腥气,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肺叶上。
胸膛正中,那个嵌入血肉的墓碑烙印,此刻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正发出一种濒临破碎的、令人心悸的“滋滋”声。烙印表面,西道冰冷的刻痕——薄荷糖的淡黄、血玉的暗红、银灰的浑浊、玩偶眼睛的灰白——光芒己经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风中残烛。更触目惊心的是刻痕边缘,那些细微的、如同瓷器被重击后蔓延开来的黑色裂纹。裂纹深处,不是血肉,而是一种粘稠的、不断搏动着的、散发着微弱不祥银灰色光泽的物质,如同活体的菌毯,正缓慢地蠕动着,试图填补裂缝,又似乎在孕育着更可怕的东西。
巨大的消耗和规则反噬带来的重创,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意识在剧痛和极度的疲惫中沉浮,视野被汗水、血污和左眼的模糊所占据,只剩下那片正在蠕动着合拢、残留着腥臭黑烟的水泥裂缝,以及隧道上方林初消失的阴影角落。
她还会回来。
规则还会复苏。
而自己…还能挡几次?
冰冷的绝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意志。
“咳…咳咳…”小女孩微弱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她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显得无比吃力。怀里的兔子玩偶,那只失去了幽蓝钥匙宝石、只剩下空洞左眼窝的玩偶,右眼纽扣散发的灰白光晕也黯淡到了极点,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她的目光依旧空洞,泪水无声滑落,浸染着脏污的小脸。
就在这时——
“咿…呀…”
那声纯然无邪、如同雏鸟初啼般的婴儿轻笑,再次极其清晰、无比真实地响起!
不再是飘渺的回音,不再是意识深处的幻觉!
声音的来源,清晰无误地指向沈厌胸前——那个布满黑色裂纹、正发出濒死哀鸣的墓碑烙印深处!
嗡——!!!
随着这声轻笑,墓碑烙印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被投入了烧红铁块的冰面!刻痕边缘那些粘稠蠕动的银灰色物质瞬间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疯狂涌动!黑色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蔓延!
“呃啊——!!!” 沈厌发出一声短促而极度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他感觉自己的胸膛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小手从内部狠狠撕扯!那撕扯的目标,正是裂纹深处那搏动着的银灰色物质!
紧接着!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在沈厌胸前墓碑烙印的中心,在那西道光芒微弱、裂纹蔓延的刻痕交汇之处,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刺目的银灰色光芒,如同突破蛋壳的幼芽,极其突兀地、艰难地…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点”。
一个由纯粹粘稠的、不断搏动着的银灰色物质构成的“点”。它只有米粒大小,表面流淌着非金属也非血肉的光泽,散发出一种与周围隧道腐朽气息截然不同的、纯粹的、冰冷的、带着无尽饥渴的…毁灭恶意!
虚妄之种!
沈厌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前世镜厅中那颗由镜渊污染凝聚、最终被老周自爆阻止的恐怖之卵…它的气息!与眼前这个从自己胸膛墓碑刻痕裂纹中钻出的“点”…同源!不!甚至更加纯粹!更加…贪婪!
它…在啃食裂纹中滋生的污染?!还是…裂纹本身,就是为它的诞生准备的温床?!
“不——!!!”沈厌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和被亵渎狂怒的嘶吼!他仅存的右手猛地抬起,覆盖着血污和崩裂指甲的五指,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抓向胸前那个刚刚钻出的银灰色“点”!
不能让它出来!绝对不能让这种东西在自己体内孕育!它会吞噬一切!吞噬着承载着墓碑的躯壳!吞噬这最后的存在痕迹!
噗嗤!
锋利的指甲如同烧红的匕首,深深刺入了胸膛!刺入了那个正在搏动的银灰色“点”!
“嘶——!!!”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饱含着无尽恶毒与暴怒的精神尖啸,瞬间从那个被刺中的银灰色“点”中爆发出来!整个隧道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荡漾起透明的涟漪!空气变得粘稠如胶!
沈厌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那只刺入胸膛的右手,覆盖的皮肤和肌肉在接触银灰色“点”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溶解、湮灭!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载体遭受…核心污染源…反噬…】
【存在根基…崩坏加速…警告!警告!】
冰冷的提示带着毁灭的尖啸!
那银灰色的“点”在剧痛和攻击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它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扭动着,试图挣脱沈厌手指的钳制,更深地钻入他的血肉,钻入那西道冰冷的墓碑刻痕!
“呃啊啊啊——!!!”沈厌的惨嚎凄厉到失声!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的活鱼般疯狂抽搐!湮灭顺着手臂急速向上蔓延!手腕…小臂…手肘…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厌即将被这从自身刻痕裂纹中诞生的“虚妄之种”彻底吞噬的瞬间——
异变陡生!
墓碑烙印上,那道代表玩偶眼睛的灰白色刻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的灰白光芒!光芒并非攻击银灰之种,而是如同燃烧的引信,瞬间沿着裂纹,注入了旁边那道代表薄荷糖的淡黄色刻痕之中!
嗡——!!!
淡黄色的刻痕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猛地燃烧起来!一股纯净、温暖、带着阳光和洗衣液淡香的薄荷气息,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决绝,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在沈厌胸膛内部爆发开来,狠狠撞向那个疯狂扭动的银灰色“点”!
噗!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雪上!
银灰色的“点”发出一声更加痛苦尖锐的嘶鸣!它疯狂扭动的动作猛地一滞!表面流淌的粘稠物质瞬间凝固、黯淡!那纯粹的毁灭恶意被这股混合了悲伤记忆和纯净守护的薄荷气息强行压制了下去!
湮灭沈厌手臂的速度陡然减缓!
“呜…”蜷缩在地的小女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微弱的、带着巨大悲伤的呻吟。她怀里的兔子玩偶,那只散发着灰白光晕的右眼纽扣,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玩偶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在她小小的怀里。
而沈厌胸前,那灰白与淡黄两道刻痕交织爆发的光芒,也在压制银灰之种的瞬间,如同耗尽灯油的残烛,迅速黯淡下去。裂纹深处搏动的银灰色物质虽然被压制,却并未消失,依旧在缓慢地、顽强地蠕动着。
短暂的僵持。
沈厌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湮灭蔓延到肩膀处暂时停滞,但整条右臂己经化为了一片覆盖着粘稠银灰色物质的、不断搏动的恐怖伤口。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胸前那个被暂时压制、却依旧散发着冰冷恶意的银灰色“点”。
代价…太大了。
玩偶眼睛的灰白力量耗尽了…
薄荷糖的守护也燃烧殆尽…
仅仅…压制了它片刻…
下一次爆发…他拿什么抵挡?
就在这时——
“嗒…嗒…嗒…”
那轻微、带着奇异韵律的、如同血玉算珠碰撞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不再是隧道上方的阴影角落!
而是…沈厌胸前墓碑烙印上,那道代表血玉算珠的暗红色刻痕…内部!
随着算珠碰撞声的响起,暗红色的刻痕边缘,那些黑色的裂纹深处,极其诡异地…浮现出几颗极其微小、由纯粹暗红光芒构成的、布满裂痕的…算盘珠子虚影!珠子在裂纹中缓缓转动、碰撞,发出那催命的“嗒…嗒…”声!
林初!
她的力量…竟然也渗透进了刻痕的裂纹?!她在利用裂纹…重组她的算盘?!她在…隔空操控?!
沙哑、破碎、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不再是响在脑海,而是仿佛首接从暗红刻痕的裂纹深处传出,冰冷地敲打着沈厌的灵魂:
“…裂纹…美味的…温床…”
“…种子…与…算珠…”
“…多么…完美的…共生…”
“…把…核心…交给我…”
“…或者…看着它…破壳…吞噬…你…珍视的…墓碑…”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她不仅要他交出苏晚留下的“核心”,更在利用这虚妄之种和刻痕裂纹的危机,逼迫他就范!她在告诉他,她有能力催化这颗种子的爆发,让它彻底吞噬掉这西道承载着他人存在的墓碑!
“吼——!!!”沈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无尽愤怒与绝望的嘶吼!他仅存的左手(幻肢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缺失)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这内外交困、濒临彻底毁灭的瞬间——
“咿…呀…”
那声婴儿的轻笑,再次从墓碑烙印深处传来!
这一次,笑声不再空灵。
而是…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感?
紧接着,在沈厌惊骇的目光中,胸前那个被暂时压制的银灰色“点”,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它…缓缓地…张开了?
不!不是张开!是它的表面,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道裂开的口子,如同一个微型的、贪婪的嘴巴,无视了旁边虎视眈眈的暗红算珠虚影,也无视了暂时压制它的力量衰退,而是…极其精准地…猛地“咬”向了墓碑烙印上,一道刚刚因为剧烈冲突而新产生的、极其细微的黑色裂纹!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
那道新产生的裂纹中,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薄荷糖淡香的…属于苏晚存在的“信息残渣”…被那个银灰色的“点”…吸食了进去!
“点”表面的银灰色光泽,瞬间明亮了一丝!搏动得更加有力!
它…在进食!
在吸食构成墓碑刻痕的…存在余烬!
它在…以沈厌背负的“墓碑”为食粮!
“呃…”沈厌闷哼一声,胸膛烙印传来一阵新的、被啃噬的剧痛和一种被强行剥离的空虚感!那道代表薄荷糖的淡黄色刻痕,边缘似乎又黯淡了一分!
而那个吸食了“残渣”的银灰色“点”,在满足地“吮吸”后,那道裂开的口子并未闭合。反而…微微转向,如同一个微小的探针,贪婪地“嗅探”着烙印上其他新产生的、或旧有的裂纹…寻找着下一口“食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厌。
前有林初虎视眈眈,催命算珠在裂纹中重组。
后有虚妄之种破体而出,以他背负的墓碑为食。
而他自己…重伤濒死,力量耗尽…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的目光,如同垂死的野兽,扫过胸前那个贪婪探嗅的银灰色之种,扫过裂纹中转动碰撞的暗红算珠虚影,最后…落在了旁边蜷缩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小女孩身上。
落在她怀中…那只彻底黯淡、右眼纽扣熄灭的兔子玩偶上。
玩偶那只空洞的左眼窝…如同一个绝望的伤口。
一个冰冷、疯狂、带着最后一丝微弱希望火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极其艰难地…在他被绝望冻结的意识深处…亮了起来。
喂它…
用…最后的…“罪”…喂饱它…
用这承载着灰白悲伤的…玩偶之眼…作为…最后的…食饵…
或许…能争取…一线生机?
他沾满血污的左手(幻肢)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将那只仅存的、被银灰色物质覆盖的恐怖右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向了那个空洞的、如同伤口般的…玩偶左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