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日,星期一。
天空阴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湿冷粘腻,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雨。
西山长青墓园位于城市远郊,依山而建,层峦叠嶂的墓碑如同沉默的石林,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肃穆凄清。
松柏森森,蜿蜒的石阶小路被清扫得很干净,却依旧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荒凉寂静。
温婉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装,戴着棒球帽和宽大的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比宫远臻预定的时间提早了足足两小时抵达。
没有车,她辗转了几趟公交,又步行了很长一段山路,脚底早己磨得生疼,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草木腐烂的气息。
她潜伏在墓园入口附近一片茂密的柏树林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树干,屏息凝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寒冷和紧张让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但她的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刀刃,死死锁定着那条通往墓园深处的必经之路。
终于,当指针指向九点五十分时,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沉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停在墓园入口处。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面容冷肃的司机,迅速拉开了后座车门。
宫远臻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定制西装,外面罩着同样黑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本就冷峻的侧脸线条更加锋利如刀削。
没有戴墨镜,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沉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看不见一丝波澜,唯有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一种压抑至极的重量。
他没有携带任何花束或祭品,只是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踏上了通往墓园深处的石阶。
那挺拔孤寂的背影,在灰暗的天色下,宛如一尊行走的黑色墓碑,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
温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
待宫远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她如同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藏身处闪出,隔着一段绝对安全的距离,远远地、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脚下的石阶冰冷湿滑,她走得异常谨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两边是高耸的墓碑和苍劲的松柏,投下浓重的阴影,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她只能依靠前方偶尔闪现的那个挺拔孤绝的黑色背影作为坐标,在迷宫般的墓地里穿行。
越往深处走,环境愈发幽静僻冷。
周围的墓碑也显得更加古老、气派。显然,这里是陵园里最高规格的区域。
宫远臻的步伐始终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条路他己走过千百遍,每一步都刻在灵魂深处。
最终,他在一片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的缓坡前停下了脚步。
温婉立刻闪身躲在一块巨大的、刻着繁复花纹的墓碑后面。
冰冷的石头紧贴着她的脸颊,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视线,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前方不远处,宫远臻静静地伫立着。
他面前,是一座通体由纯净的白色大理石雕砌而成的单人墓冢。
墓碑的造型简约而庄重,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
墓前的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常年有人精心维护。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凭借着良好的视力和墓碑的朝向,温婉清晰地看到了那上面铭刻的金色字迹:
爱妻 周雨晴 之墓
生如夏花之绚烂
逝若秋叶之静美
下面是一行小小的生卒年月日。
温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闷痛得无法呼吸。
爱妻!
他竟然为周雨晴刻上了“爱妻”!
这个称呼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温婉的心脏!
自己,不过是一个荒诞的、用以填补空隙的赝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浑身发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宫远臻就这样静静站立在墓前,如同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塑。
他没有鞠躬,没有跪拜,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墓碑上那个名字,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温婉无法看清、却足以撼动天地的复杂情绪——那是悔恨、是深入骨髓的痛楚、是岁月无法磨灭的思念,还有……一种近乎毁灭性的、自我禁锢的疯狂执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山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叹息。
温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一丝呜咽或喘息。
她看着那个男人孤独的背影,看着他被巨大的悲伤和沉重压得笔首却更显峭拔的脊梁,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在她心底交织、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