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以一种带着廉价酒精气息的方式,猝不及防地降临。
几天后,一个沉闷的午后。
温婉抱着一大摞早己过期、需要送去粉碎处理的废弃文件,脚步沉重地走向位于大楼角落的后勤部。
走廊尽头,安全通道那扇厚重的防火门虚掩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浓烈白酒混合的刺鼻气味弥漫出来。
司机老杨正佝偻着背,靠在冰冷的防火门上,指间夹着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廉价香烟,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了愁苦和常年浸淫酒色的浑浊。
温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老杨,在宫家当了快二十年的专职司机,是宫老爷子时期的老人了,算是这冰冷帝国里难得还残留着一点“人味”的存在。
她抱着沉重的文件,脚步放轻,走了过去。
“杨叔。”温婉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老杨吓得浑身一哆嗦,像受惊的老鼠,慌忙把还在燃烧的烟头藏在身后,烫得自己龇牙咧嘴。
回头看到是温婉,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却又立刻堆起尴尬和浓浓的同情。
温婉被总裁在办公室严厉处罚,工资被扣掉近半的事情,早就在底层员工中传得沸沸扬扬,成了茶余饭后带着怜悯与嘲弄的谈资。
“哎呦,温助理啊……”老杨搓着粗糙的手,眼神躲闪,“要送文件去后勤啊?重不重?我……我帮你拿点?”他试图掩饰身后的烟味和嘴里的酒气。
温婉摇摇头,把文件轻轻放在旁边一个闲置的推车上,脸上挤出一个苦涩又勉强的笑容,带着浓浓的疲惫感:“不用了杨叔,就几步路。就是……心里闷得慌,堵得难受,看见您刚好在,想跟您说说话,透口气……”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声音里揉进了恰到好处的迷惘和压抑的悲伤:“您在公司时间长,什么都见过,经的事多。我就是……就是想不通,心里憋屈。周小姐……周雨晴小姐……多可惜啊,宫总他……”她欲言又止,眼圈微微泛红,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因酷似己逝之人而被迁怒、被打压的卑微助理的委屈和困惑,“听说她人特别好……怎么会……怎么会出那样的事故?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周小姐”三个字,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老杨那张醉意朦胧的脸瞬间僵住,浑浊的眼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恐惧、惋惜、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交织翻滚。
他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像干涸开裂的土地。
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眼,确认空旷的走廊再无他人,才猛地一把拉开防火门,几乎是半拉半扯地把温婉拽进了光线昏暗、满是灰尘味的楼梯间。
“嘘——小声点!小声点!”老杨紧张地压低声音,浓重的酒气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
他似乎被温婉话里的惋惜勾动了心事,又或许是被酒精彻底麻痹了警惕神经。
他哆哆嗦嗦地从油腻的旧夹克内袋里摸出一个扁扁的不锈钢小酒壶,拧开盖子,“咕咚”灌了一大口劣质白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浑浊的眼睛更红了几分,也似乎壮起了几分熊心豹子胆。
“唉……雨晴那丫头啊……”老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态的含糊,充满了深切的、发自肺腑的惋惜,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好人呐……真是顶好顶好的姑娘……对谁都和气,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从没半点看不起……可惜了,太可惜了……真是老天爷不开眼……”他摇着花白的脑袋,又狠狠灌了一口。
“车祸?”温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极力控制着呼吸和语气,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带着同情的好奇,“很惨烈吗?听说是意外?”
“意外?!”老杨猛地拔高了音调,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去,惊恐地再次西下张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嘶嘶声,“惨!太惨了!就在环海路下去那段盘山道顶上!那个有名的鬼见愁急弯!三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下着小雨,湿漉漉的半夜……”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雨夜现场:“她那辆小跑车……崭新的啊……就那么……呼啦一下!撞断了路边那么粗的水泥墩子……”老杨打了个巨大的冷战,仿佛那冰冷的海水也浸透了他的骨髓......
他猛地刹住话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恐惧的青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企图用酒精驱散那可怕的画面。
温婉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胃里一阵翻搅。
她强忍着不适,追问道:“警察……不是说雨天路滑,意外失控吗?”
“意外?呸!”老杨借着酒劲,啐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他凑得更近,带着浓烈酒臭的呼吸几乎喷在温婉脸上,“温助理!你信我!这事儿邪门!透着一股邪气!”
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用气声,一字一顿地说:
“后来……后来清理现场残骸……我……我因为要给保险公司那边指认自家车上的定制配件,凑近了看……那堆烂铁里……”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恐惧更甚:
“那刹车盘上的刹车片!碎得……碎得太他妈蹊跷了!”
“怎么蹊跷?”温婉的心跳几乎停止,屏住呼吸。
“不像是撞烂的!”老杨斩钉截铁,眼神惊恐,“撞烂的碎片,茬口是新的,是猛的力道硬生生崩开的!可我看到的一些碎片……那茬口颜色发暗发乌,边缘……边缘毛毛糙糙的,像……像是早就裂了!被人用砂轮磨过又弄断的!而且碎得太厉害了,碎得……碎得简首像是被人用锤子事先砸烂了一样!”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酒壶里的廉价液体洒了出来,“警察说是撞击力道太大震碎的……狗屁!老子开了几十年车,什么车祸现场没见过?!那绝对不对头!像是……像是……”
老杨的话戛然而止。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大,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目光越过温婉的肩膀,死死盯住防火门上方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磨砂玻璃窗。
窗户外,走廊顶灯的光线下,一道模糊而高大的黑影,正无声无息地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