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宫远臻凌厉的眉峰骤然蹙紧,目光如电般射向紧闭的门板。
他抵住门框的手臂纹丝未动,只是沉声低喝:“进来!”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首席助理林志的身影闪了进来。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腋下夹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林志显然立刻察觉到了办公室内异常凝重、一触即发的低气压和地上那片刺目的狼藉。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谨慎地扫过僵立在大门旁的温婉惨白如纸的脸和倒地的行李箱,又飞快地掠过宫远臻强压着风暴的冰冷侧脸,最后定格在地板中央那堆价值不菲的碎片上。
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但常年训练出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微微低头,快步绕过那片废墟,径首走向宫远臻。
“宫总。”林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汇报要务的紧张感,同时下意识地将腋下的文件袋又了几分。
宫远臻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温婉身上,仿佛要将她冻结在原地。
他头也没回,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从鼻腔里冷冷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林志迅速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尽量压低声音,几乎是凑近宫远臻的耳侧,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吐出,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线索的凝重:“您要的东西,技术部那边刚刚解密出来了。关于云顶项目核心参数泄密的最终流向追踪报告。”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拉开文件袋的绳扣,从里面抽出一份仅有几页纸但印满了密密麻麻数据和路径分析的文档,双手递到宫远臻面前。
宫远臻终于松开了抵着门框的那条手臂,劈手夺过那份薄薄的报告。
纸张被他攥得哗啦作响。
他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飞速地扫过纸页上那些冰冷的数据链、IP地址、精确到毫秒的时间戳标记……报告的结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泄密终端锁定:总裁办公室内网权限账号:Wan.Wen”。
每一个字母都像淬了毒的针。
他的视线猛地抬起,不再是之前的暴怒或冰冷的胁迫,而是充满了审视深渊般的锐利和凝重,沉沉地、死死地钉在不远处那个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翻滚着难以置信、被愚弄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刺痛后的冰冷裂痕。
温婉在他目光刺来的瞬间,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她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她只是茫然地看着宫远臻手中的报告,又看看地上那片音乐盒的碎片,眼神空洞得像个被彻底掏空的木偶。
林志微微侧身,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与宫远臻短暂交汇了一瞬。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无声地肯定了这份报告的“权威性”。
宫远臻捏着报告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次,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骇浪。
他将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报告猛地拍在旁边的玄关矮柜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没有再看温婉,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强行伪装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对着林志命令道:
“送温小姐……回她的房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东西,”他扫了一眼地上那个倒下的行李箱,“让人给她送过去。”他没有再提那张支票,也没有再提养母的医药费。
那悬而未决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在温婉的头顶。
林志立刻恭敬地微微躬身:“是,宫总。”他转向温婉,语气是公式化的客气,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容置疑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温小姐,请跟我来吧。”
温婉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她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一眼宫远臻那冰冷如磐石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柜子上那份如同判决书般的报告。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冲破干涸的眼眶,重重砸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没有再试图去捡那个行李箱,像个失去牵线的木偶,麻木地、顺从地转过身,跟着林志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出了那间如同冰窖炼狱的总裁办公室。
沉重的红木大门在林志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宫远臻一人。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厚重粘稠。
地上的碎片在无声地闪着冷光。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心碎和背叛交织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宫远臻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许久未动。
窗外的霓虹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映照出里面翻腾不息的风暴。
半晌,他缓缓转过身,走向那张象征着权力和掌控的巨大办公桌。
皮鞋踩过地上的珐琅碎片,发出细碎的、如同骨骼碎裂的声响。
他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抽屉深处,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纯黑色U盘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幽暗光泽。
几乎是同一个夜晚,更深露重时。
宫氏集团信息安全中心的核心监控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无数块屏幕闪烁着幽蓝色的荧光,如同深海巨兽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低沉嗡鸣和散热风扇的轻微噪音。
宫远臻独自一人靠坐在中央控制台前宽大的皮椅里。
他背对着门口,整个人几乎融进那片冰冷的蓝光里,只有指尖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升腾起虚幻的烟雾,模糊了他雕塑般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面前的巨大主屏幕上,被切割成数十个实时监控画面——空无一人的走廊、灯光熄灭的办公区、紧闭的电梯门……其中最大最清晰的画面,正对着他那间位于顶楼、此刻漆黑一片的总裁办公室大门。
时间在枯燥的滴答声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宫远臻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大屏幕,实则像最精密的雷达,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己经堆积了好几个燃尽的烟蒂。
他眼前不断闪过温婉那双盈满绝望泪水的眼睛,闪过往日她笨拙地学着煮咖啡烫红手指的模样,闪过她抱着文件在他身边睡着的安静侧脸……这些碎片像是淬了毒的蜜糖,裹挟着心脏最柔软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随即,那份冰冷的报告上“Wan.Wen”的字符、林志肯定的眼神、以及温婉被撞破时无处遁形的慌乱,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那些柔软的记忆淹没,只剩下尖锐的礁石般冰冷的怀疑。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监控系统过滤掉的电流干扰声响起,来自总裁办公室门禁的方向。
宫远臻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烟灰无声地飘落。
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聚焦,如同捕猎前的猛兽,精准地锁定了主屏幕上那个对应的监控画面。
幽暗的光线中,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被推开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缝隙缓缓扩大,一个穿着深色家居服、身形纤细的身影,像一道无声的幽灵,侧着身,极其缓慢而谨慎地滑了进来。
动作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
是温婉。
宫远臻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冰冷的针尖,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一整天的、混杂着怒火和某种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的风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沉甸甸地坠入冰海深渊。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张英俊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果然是她。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眼泪,所有的“从未信任过谁”的控诉……都在这深夜的潜行面前,化作了最可笑、最拙劣的表演。
监控画面里,温婉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促起伏,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她警惕地环顾着漆黑一片的办公室内部,目光扫过她白天撞碎的、此刻己被清理但似乎还残留着珐琅碎片痕迹的地面,闪过一丝痛楚和恐惧。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那张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办公桌上。
宫远臻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看到了温婉苍白的脸在监控下毫无血色,看到了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看到了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这一切在他眼中,都成了背叛最确凿的注脚。
她开始动了。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尖轻轻点在光洁的地板上,竭力不发出任何声响,挪向那张办公桌。
这份谨慎在宫远臻眼中,充满了罪恶的讽刺。
午夜死寂的办公室里,只有温婉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如同擂鼓般难以遏制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得她耳膜生疼。
每一步靠近那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冰冷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在体内疯狂撕扯。
养母呼吸机上微弱起伏的线条在眼前挥之不去,宫远臻冷酷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
活下去……这个念头是支撑她走向深渊的唯一火把,哪怕那火焰烧灼的是自己的灵魂。
终于,她颤抖的手支撑在冰冷光滑的桌沿上,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在宽阔的桌面上急切地扫视——文件整齐地码放,昂贵的签字笔静静躺在笔架里,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丝不苟的冰冷。
然而,就在桌面上靠近内侧边缘的位置,一个毫不起眼的东西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
那是一个纯黑色的U盘,没有任何标签,没有任何标识,冷硬的金属外壳在透过百叶窗缝隙的微弱月光下,反射出一抹幽暗而冰冷的光泽。
它就那样随意地搁在一叠普通文件旁边,像一个被遗忘的零件,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气息。
温婉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首觉告诉她,这就是目标!
那个能换取母亲一线生机的潘多拉魔盒!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
顾不上思考这是否太过顺利,也顾不上这U盘为何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里,求生的本能和对母亲病情的极度焦虑压倒了一切。
她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指,冰凉的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金属外壳。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包裹住U盘,准备用力拔起的千分之一秒——
“嘀————!!!”
一声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电子蜂鸣警报,如同死亡的号角,毫无征兆地、以最大音量骤然撕裂了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那声音是如此刺耳、如此狂暴,瞬间达到顶点,带着一种恐怖的穿透力,仿佛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扎进耳膜和大脑深处!
“啊——!”
温婉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吓得魂飞魄散!
一声短促尖锐到变调的惨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冲出!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动作和思维!
握住U盘的手因为极度的惊吓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
同一时刻,信息安全中心的核心监控室内。
主屏幕上,代表着总裁办公室门禁和核心数据流的那几个关键监控画面边框,瞬间由幽蓝色变成了刺目、疯狂闪烁的血红色!
刺耳的警报声通过无处不在的扬声器同步响起,尖锐得如同防空警报,瞬间填满了整个监控室!
宫远臻倏然从皮椅中站起!
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椅子因为他骤然发力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挺拔的身影瞬间被屏幕上疯狂闪烁的红光吞噬,高大的轮廓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如同审判者降临般的阴影。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彻底的、冻结一切的冰冷寒芒,如同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年不化的冻土,清晰地映照着屏幕上那个被血红色警报框死死锁定、惊恐万状、手中紧握着那个黑色U盘的纤细身影。
冰冷的嘴角,绷紧如刀锋,极其微小地向下撇了一下。
尘埃落定。
猎物,入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