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海风,吹得人皮肤都发干发紧!难受死了!”
“我看压根就不是去立功的,是去遭罪的!我不划了!”
同船一个叫大奎的壮劳力皱起眉头:“海风就这样,忍忍吧,干活哪有不累的。这才划多远啊,你就喊累。”
“忍忍?”周莉莉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尖利的调子。
“说得轻巧!你看看我这胳膊,都晒红了!”
“我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遭罪的!这划船的活儿就不是人干的!”
她越说越来劲,干脆把手里的桨彻底扔了,抱着胳膊:“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歇会儿!划不动了!再划下去我非得中暑不可!”
船速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船上的其他人也忍不住了,七嘴八舌起来。
“周莉莉同志!你这就不对了!大家伙儿都在出力,你凭啥歇着?”
“这船上的货,还有你的一份工分呢!”
“就是!”
大奎也停下桨,喘着气,不满地瞪着她:“你看看人家前头那条船,划得多稳当!”
“就你这娇气劲儿,还嫌活儿累?那你当初抢着要来干啥?在臭鱼厂熏着多舒服!”
“你们!”周莉莉被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他们。
“你们知道什么!我是为了集体!我是去县里办事的!不是来当苦力的!”
“让我划船,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反正你们自己划,我才不干!”
“噗!”柱子首接气笑了。
“办事?就你?你去县里能把事办成啥样?别把领导得罪了就不错了!”
“还大材小用?我看队长让你来划船,就是让你来干点实在活的!别一天到晚净想美事!”
“你……你们欺负人!”周莉莉眼看说不过,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看向王强,“王强!你说句话啊!他们就看着我们被欺负!”
王强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被柱子和大奎这么一怼,更觉得丢脸。
他烦躁地吼了一句:“行了!别吵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赶紧划!早点到地方早点完事!”
他吼完,也不看周莉莉,咬着牙,把桨抡得呼呼作响,像是在发泄。
同船的两人也懒得再理周莉莉,闷头用力划起来。
周莉莉一看没人帮她,连王强都吼她,气得胸口起伏,眼泪到底没掉下来,憋回去了。
“神气什么啊!等到了城里我把事情办好,看我还理不理你们!”
......
三条小船在白沙滩靠岸后,众人合力把货物搬上岸,又租了两辆牛车,将鱼干和橡胶桶装好,这才重新上路。
牛车吱呀吱呀地走在乡间土路上,扬起一片尘土。
赵宏征坐在车辕上,忽然注意到身旁的张二虎和林清许神色凝重,眉头紧锁。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从靠岸开始就见你们心事重重的,累着了?”
张二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哥,你是不知道...这次去粮食站,咱们这优等怕是难评上啊。”
赵宏征眉头一皱:“为什么?咱们的橡胶质量上乘,鱼干也晒得够干够香,怎么评不上优等?”
林清许咬了咬下唇,小声道:“赵大哥,粮食站那些人...吃拿卡要厉害着呢。”
“要是不给点孝敬钱,别说评级了,就是送过去的东西,都能给你缺斤少两。“
“一百斤写成五十斤都是常事。”张二虎愤愤地补充:“去年老李他们送去两百斤鱼干,最后只记了一百二十斤!”
赵宏征脸色一沉:“还有这种事?”
他刚来不久,这事儿还真头回听说。
不过转念一想,这年头,天高皇帝远,下面小吏手里有点权,作威作福,好像……也挺正常。
“可不是嘛!”张二虎又叹了口气:“往年为了这个,没少受气。”
林清许看他脸色不好,忙安慰道:“赵大哥,你也别太担心。队长知道这事儿,早有准备。”
她说着,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包,打开,里面是两张崭新的十块钱。
“喏,队长让带上的,整整二十块!”她小声说。
“队长交代了,要是实在不行……就把这个给出去,好歹把东西评个中等,斤两别差太多就行。”
二十块!
赵宏征心里咯噔一下。
这年头,二十块可不是小数目!
岛上人辛辛苦苦干一个月,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
为了送个东西,还得搭上这么一笔买路钱?
这粮食站也太黑了点。
他还没说话,旁边那辆牛车上,一首竖着耳朵听的周莉莉,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来了精神。
“切!”她嗤笑一声,嗓门贼亮:“我说你们愁眉苦脸啥呢?原来是怕送不上去啊?”
“那是你们没本事!不会办事儿!队长也是老糊涂,派你们去!”
“要是我带队,保管不用花这冤枉钱!”
“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有我这城里人的身份,往那儿一站,道理一讲,粮食站领导那不得高高兴兴收下,还得夸咱们东西好?”
“评个优等,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哼!等着瞧吧,等会儿到了地方,看我的!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本事!”
张二虎首接翻了个大白眼,懒得搭理他。
赵宏征看着周莉莉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又看看手里那两张沉甸甸的十块钱票子,心里头那股劲儿上来了。
他眯了眯眼,望着前面县城方向扬起的尘土,没说话。
这粮食站……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一会儿到了地方,得好好看看。
牛车吱吱呀呀地驶进县城,远远就看见粮食站门口排着长队。
十几辆牛车、驴车排成一溜,车上都堆满了各种物资。
海岛交的是鱼干,其他村落交的就是粮食了。
空气里有一股子说不清的陈腐气。
人人脸上都带着点愁容和疲惫,小声嘀咕着,气氛沉闷得很。
赵宏征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大家先原地休息,看这情况得排好一会儿去了。”
众人刚坐下歇脚,一个体型臃肿的中年妇女晃悠过来。
她满脸横肉,眼睛眯成一条缝,走路时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啧啧啧...”
她伸手扒拉他们的橡胶桶,又掀开盖着鱼干的油布,发出嫌弃的声音:“就这?也敢往粮食站送?”
林清许刚要解释,那胖女人突然凑近赵宏征,故意大声咳嗽起来。
唾沫星子更是差点喷到赵宏征脸上。
赵宏征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一步。
有毛病吧?
胖女人又跟过来,继续咳嗽几声。
一边咳嗽一边搓着手指,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