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征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把布包打开,只见里面压着三张蓝图,一叠发黄的旧纸,和两个小布袋。
“这灰是林场那边去年烧制剩下的,放得足,脱碱力强。你们拿来拌土用,起码得比村里自己烧的强一成。”何贵生拿起布袋,抖了抖,粉末细腻得像面。
庄成虎凑上来,“那这图纸上说的一尺五深,是指整地的时候翻到那么深,还是改完后地表到暗沟底?”
“翻到那么深。”何贵生耐着性子解释,“第一步先挖明沟,再撒石灰粉压底,再回填拌好的盐碱土,把土层翻匀,再淋水压盐,整个程序得走上三遍。”
“这么麻烦?”赵宏征一皱眉,“照这意思,咱这一亩地,得折腾好几天?”
“不是折腾,是规矩。”何贵生语气不重,但话掷地有声,“这是省里从苏北试点学来的土改经验,成效靠的就是程序严。你图省事,那就白改。”
屋里一静。
好半天,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是孟福林回来,满头汗。
“牛借来了!”他喘着气,扯了把牛绳,“老范他哥说,翻地的犁头得换成加重的,盐地太黏,轻的刮不动。”
赵宏征立刻迎出去,“正好,你来得巧,贵生哥送图纸来了,还带了石灰和流程讲解。”
孟福林一听,脸上的疲惫立刻一扫而空,“哎呀,那可得认真听!”
几人围坐桌边,何贵生一张张图纸铺开,手指一点点划过:“看这儿,沟宽西尺,深两尺半,底层铺一层碎砖石,利于排水;再上头撒灰,再盖草,再回土——这顺序不能乱。”
“那这草是哪来的?”庄成虎问。
“麦秸、稻草、落叶都行,关键是要干透,别用青的,青草腐烂快,容易生虫。”
“那灰和土怎么拌?”孟福林皱眉,“咱没拌灰机,人工铲,不好掌握比例。”
“你们村有石板路?”何贵生问。
“有,村口晒谷场。”
“那就用那地方,一次只拌两担土,按一比三的比例撒灰,再用耙子拌匀,湿度掌握在捏成团、不出水就行。”
赵宏征认真点头,“我记下了,咱从村南那块最咸的地头先试,村里人也信服。”
“对,就拿最难啃的地当样板。”何贵生笑,“要是咱把那片翻活了,谁还敢说盐碱地没法种?”
“我明天就派人开工!”赵宏征猛地站起,“成虎,你跟我走,去队部敲锣,召集社员!”
“我也去。”孟福林一拍大腿,“这回咱得一锄锄挖出条致富路来!”
翌日清早,队部锣声响彻村头。
“咣当——咣当——咣当——”
赵宏征站在台阶上,吼道:“社员们注意了!今天起,村南头盐碱地翻改工程开干,所有年轻劳力,全体出工,不记死工,计额外工分!”
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
“真的改啊?”
“老赵不是说地烧苗么,这回真有法子了?”
“听说是公社批了试点,赵队长争来的。”
“走走走,去瞧瞧!”
一时间,锄头、扁担、箩筐齐上肩,社员们三三两两朝村南地头赶。
赵宏征带着图纸、灰袋,走在最前面,何贵生也一身旧布衣,挎着草篮子,稳步跟着。
到了地头,只见那片盐碱地泛着白霜,一块块像撒了白面。庄成虎早早赶到,己指挥着两人挖沟,身旁的犁牛刚刚套上犁头。
“先别犁!”赵宏征高声,“先把明沟走一圈,按图纸划线,误不了。”
他用竹竿在地上划出西尺宽的线道,又插上木桩。
“按这个挖,两尺半深,先一米段做样板。”
“福林,灰袋拿来,按一袋三分地撒。”他又喊。
孟福林扛着布袋过来,一步三晃地走着,“这一袋才三十斤,够三分地?”
“试着撒,先看效果。贵生哥说了,盐压不下去,就全白搭。”
“哎!”福林点头,把灰袋沿沟一撒,立马一股呛人的碱灰味飘起来。
“成虎,安排人割草,干的,碎一点撒底。”
“人手不够!”庄成虎咧嘴,“这一片才三十几人,我这边还等着人推土呢。”
“分工。”赵宏征当即拍板,“十人挖沟,十人拌灰土,十人起垄回填,剩下的拾草、挑水,按图纸走,别乱了套。”
这边正忙,远远的,一个脖子上搭条毛巾的中年人快步走来。
“赵队长!”他喘着气,“我是镇广播站的陈乐元,县里让我来看看你们试点地改,说是拍张照片带回去。”
“你拍!”赵宏征擦了把汗,转头就喊,“成虎,把最深那段挖出来的,带他过去看看!”
陈乐元笑呵呵地掏出个黑匣相机,“我就图个真实,照两张。回头真成了,挂县公社墙上,咱也是头一份光荣。”
“行,那你往那边站!”赵宏征笑着指挥,“来,老牛犁头对着镜头耙一趟,拍个‘农忙图’!”
众人哄笑,连老牛都像是被喊动了劲头,低头吭哧地拉着犁,翻起一条翻白的新土。
“好!”陈乐元啪地一声摁下快门,“就是这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