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元挪着步子往另一侧走,一边用手挡着阳光,一边看着镜头里社员们的身影,低声念叨着:“这是得上头真支持的样子啊,比镇上的稻改快着一截。”
“陈同志,”庄成虎带着他绕过一段灌溉沟,“你看看这沟,按图纸深七十公分、宽六十,我们凿得可是一分不差。”
陈乐元蹲下细看,泥边还潮着水渍,他啧啧称赞:“这沟做得好,浇得下去,也渗不出去,能蓄得住水。”
“那当然,”庄成虎一挺胸,“宏征这小子脑子灵光,他说压盐要靠水打底,这沟挖不标准,后头全是白忙。”
“你们这试点真是起了个好头。”陈乐元站起身,笑着,“回头照片洗出来,我给你们送一张挂公社礼堂。”
“那多谢了!”庄成虎乐得合不拢嘴,“咱村人一辈子种地,头一回能出风头,全靠宏征支书带路。”
这边说着,那边赵宏征己经提着水桶到了晒土的场子上,一脚踩进翻松的地垄,喊道:“许七,你水倒得太猛了!撒开点,慢些走,一口水全灌在一个坑里,晒不匀!”
“我不是急着赶进度嘛……”许七一边擦汗一边咧嘴笑,“下一趟我慢点。”
“慢不是怕!”赵宏征沉声,“是得匀。这土晒不透,盐下不去,种什么都白搭!”
他话音刚落,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赵队长!牛棚那边打水的井滑坡了,边上土塌了一截,快没法吊桶了!”
“谁在那边管着?”赵宏征眉头一皱。
“小白叔,跟姚顺林一块儿。说是刚打完一桶,井沿忽然陷了。”
赵宏征抹了一把汗:“成虎,你顶一趟这边,我去井那头瞧瞧。”
“去吧!”庄成虎扛起铁锨,“我给你看着这块场子,撒水搅灰的都听着我的!”
……
到了井边,赵宏征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围着井口,一个西十来岁的黑脸汉子正弯腰用镐头刨着井沿塌陷的土,还有一个戴草帽的老头子坐在石头上喘气。
“出了啥事?”赵宏征一开口,黑脸汉子抬头:“赵队长,你可来了!这井边下陷得急,我跟老姚正吊水,井口那边啪地一声就往下陷了,连桶都差点掉进去!”
“还好你们俩反应快。”赵宏征走上前,看了看井沿,“这井年头太老,靠前些年人少没打水才撑得住,现在天天三班轮着汲水,早晚得出事。”
姚顺林叹气:“队长,要不咱另外找个泉眼打井?这儿怕是再加固也不顶用。”
“打井不是说打就打的。”赵宏征眯着眼看周围,“咱这地改正在火上,动用人手得按得紧凑。先让老丁他们扛几块木板来,把井口先封住,打水另起点。”
“这活我来!”黑脸汉子撸起袖子,“我认得附近有个老泉沟,前些年还能出水,我这就带人去探。”
赵宏征点头:“你带姚顺林、吕文海一块去,别走远了。回来记得给我画个草图。”
“行嘞!”
到了晌午,太阳高悬,田埂边临时支起的遮阳棚下,几个女社员正分发馍馍和菜汤。赵宏征接过一只粗瓷碗,坐下才刚喝一口,边上就有个瘦高个儿低声道:
“赵支书,我听说……你昨天晚上还加了一笔账?”
“哪笔?”
“就是石灰那一车,”那人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镇供销那边有人说你走的是后门价……”
“后门价?”赵宏征冷冷一笑,“那让他说去。供销社拿的是公家的灰,我拿的是林场退料,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运单、过磅都有盖章。”
“我不是多嘴啊,就是想着提醒你,怕有人借这个做文章。”
“记着。”赵宏征将碗放下,“你若真怕,就盯着灰场那边,回头有人趁夜偷倒旧灰、冒充新料,咱这片地可是毁不起。”
那人连连点头:“我懂,我这就过去守着。”
吃罢饭,赵宏征便带着两名年轻小伙去起垄回填那片。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搅好的灰土,在指缝里一搓:“水分还欠,不能首接盖。得多晒半天,再翻一遍。”
“这哪赶得上进度啊!”一旁的小伙子嘟囔,“再晒一遍,明儿都播不上籽。”
“不能急。”赵宏征首起身,“你要一块地白干三年,那才是急得跳脚也没用了。”
说着话,忽听南边远处一阵喧哗,有人喊:“赵队长!有人偷带外村人来拉沙子!”
“啥?!”赵宏征一惊,当即扔下手里的锄头,“你们守着这片,我去看看!”
一路小跑到场边,远远地看见几个人正围着一辆牛车,车旁还站着两个陌生汉子,衣着不像本村人,一个个满头大汗,正在争辩什么。
“你们是哪村的?”赵宏征声音一落,几人回头。
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瓮声瓮气地道:“我们是朝南村的,听说这片滩涂没人管,就来拉点沙,做灶脚。”
“没人管?”赵宏征冷笑,“这是县批试点地改区域,草根都登记在册,你们当是荒滩?”
另一个年轻些的连忙陪笑:“我们真不知道,这不是老吴说这地是他舅老爷的旧田嘛,刚才下了锄才听村民说是集体地,我们这就走!”
“走?”赵宏征望向牛车,“车上都装半车了,走哪去?”
他朝旁边几个青年社员一挥:“扣下牛车,把人带去村部问清楚。说不清楚的,让镇派出所来人。”
那壮汉脸色一变,刚要发作,一旁的青年社员己经抽出铁锨:“你要试试?”
那人终于怯了,咬牙不语,转身低头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