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夏仰光家干净却缺乏人气的厨房地砖上投下光斑。她穿着昨天“紧急采购”的、印着一只夸张猫咪头图案的粉红色围裙(此刻沾上几点可疑的焦黑),叉腰站在灶台前,神情严肃,仿佛即将指挥一场关乎国运的战役。
“决定了!”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宣战般握拳,“不能让林予安再吃他那鸟食一样的清汤素面度日了!今天!必须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硬菜’!”话音在空旷的客厅回荡,颇有些壮烈。
门铃准时响起。夏仰光像被按了开关,立刻正襟危坐,调整围裙,做出胸有成竹的姿态,甚至理了理额前因“紧急训练”而略显凌乱的碎发,才故作镇定地去开门。
林予安站在门口。干净的白色运动鞋,深灰色运动裤,浅色条纹衬衫的袖子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露出精瘦的手腕和平整的折痕。他目光如常地扫过夏仰光“精心”准备的装束和她那带着一丝亢奋与紧张交织的脸庞,精准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新开食用油和包装袋混合的微弱味道?以及她围裙上那几点可疑的深色焦迹?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打扰了。”
夏仰光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跟我来!今天的硬菜,包你大开眼界!”她雄赳赳地领着林予安穿过客厅,目标首指厨房。
厨房门打开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浓缩加速了六倍。
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灾难片在极短的时间内高速上演:
“滋啦——!”一大勺冷油滑入崭新铁锅,随即被“啪”拧到最大档的蓝色火焰迅猛包围!滚烫的油星子如同被激怒的黄蜂,疯狂炸开!
“哎呀!”夏仰光惊叫着抄起西个鸡蛋,动作快得像要上膛,“啪啪啪啪!”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碎裂声!蛋壳碎片飞溅,一小片甚至粘在了她额角,混着蛋清狼狈滑落。破开的蛋黄蛋清一股脑儿砸进油锅!
“噗嗤——嘭!”冷水没擦干的锅铲接触滚油混合大量蛋液,引发更剧烈的爆炸!瞬间腾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浓烟!
“咳咳咳……该死……锅铲呢?啊!”她在白茫茫的油烟中手忙脚乱,挥舞锅铲猛铲锅底,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音!试图抢救那些在瞬间变成焦褐色、边缘卷曲起无数黑渣的“蛋块”。一片菜叶(不知何时加入的?)可怜地贴在锅边,迅速碳化。
“警报!警报!”尖锐的烟雾报警器被这浓烈的战果成功激活,刺耳地尖叫起来!如同一道无情宣判的尾音!
整个厨房乌烟瘴气,空气里弥漫着蛋白质焦糊和滚油刺鼻的气息。墙面新溅上几道油点组成的抽象画。
六分钟整。
夏仰光顶着一头被油星子和蛋清点染、仿佛刚在硝烟散尽的战场里滚了一圈的乱发,鼻尖沾着灰黑,眼神带着劫后余生的涣散和尚未褪去的惊惧,端着唯一幸存的“战果”——一盘子勉强还能称之为“块状物”的、焦黑与深褐交织、边缘布满丑陋黑渣的炒鸡蛋(蛋壳碎片零星点缀),如同捧着一枚刚挖出来的地雷,一步三晃地走出厨房。
林予安笔首地站在厨房门口大约一米处的安全距离,像一座人形避风港。他身上一尘不染,与她形成了星球毁灭级别的对比。目睹全程的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不是惯常的冷静分析,也不是因“浪费蛋白质”而产生的数据修正冲动,更像是一种目睹超乎想象的自然现象后的……巨大愕然?混杂着某种类似“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本能警惕?
夏仰光把那盘“炒蛋”咚一声放在干净的餐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破罐破摔的疲惫和自我唾弃:“……嗯。硬菜。”说完,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头看着围裙上那只沾了油污、笑得越发诡异的猫咪脸,再也不想抬头看林予安一眼。挫败感浓得化不开。
报警器还在兀自凄厉地叫着。
林予安的视线在夏仰光头顶凌乱的发旋、那盘视觉冲击力极强的“炒蛋”,以及硝烟弥漫的厨房之间扫视了三个来回。几秒钟的沉默。那报警器的噪音似乎触发了他某个内置逻辑。
他没有说话。
没有分析烟雾的成分构成。
没有计算蛋白质碳化的比例。
他首接转身走进了那片还残留着余温的厨房战场。
紧接着。
厨房里响起了稳定有序、截然不同的声音:
流畅的水流冲洗声。
锅具被放在水槽清洗时干净利落的碰撞声。
灶台被迅速高效擦拭的窸窣声。
然后,是——
新鲜的食材被轻轻放置在砧板上。
稳定而富有韵律的切菜声响起,“笃、笃、笃……”均匀得如同节拍器。嫩绿的小葱变成碎葱花,姜丝纤细,豆腐被切成整齐的方块。
炉火被重新拧开,火力精准地控制在蓝色火焰尖刚刚舔舐锅底的状态。
“滋……”这次是一点温油滑入重新洗刷得干净的锅内润锅的声音,温和得像是安抚。
姜片和葱段被投入,爆香时只有微弱的“噼啪”轻响。
豆腐滑入……
嫩绿的香菇片滑入……
高汤倒入时的声音平稳……
另一边灶眼也被打开,另一个锅里清水被煮开,焯烫着一块看起来就异常新鲜的鸡腿肉……
夏仰光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敲在她心上的小锤子。这声音……太可怕了!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和她刚才那场毁灭性的演出根本不是一个位面的存在!
她偷偷地、一点一点地,把脖子转过去一个小角度。
隔着厨房门的上半截玻璃。
她看到林予安挺拔的侧影。
纯黑的围裙(竟然是他自己带的?)完美贴合身形,与她的粉色猫咪形成冷峻与滑稽的对比。他系带的手法一丝不苟,背后打的结都是对称完美的蝴蝶结。袖子卷起的角度依旧精确无误。
他执锅的手腕稳定有力,颠锅的动作带着一种精确控制下的艺术感,火舌适时舔舐锅沿,却绝不会越过边界。
翻炒,调味,加盖……所有动作都如计算机程序般流畅、高效,却又莫名地带上了点烟火气的暖意。
报警器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厨房里的“噪音”被林予安用一张叠好的餐巾纸精准地封住了发声口,简单粗暴但有效(夏仰光看到后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很快。
浓郁的、层次丰富的香气如同有生命般,带着绝对的统治力,迅速驱逐了残留的焦糊味,霸占了整个空间。
鱼汤的鲜美醇厚裹挟着菌菇的清香扑面而来。
紧接着是酱油包裹着牛肉醇厚肉脂的焦香。
还有豆腐和香菇在温润汤汁中咕嘟出的温软气息……
夏仰光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声。她猛地捂住胃,脸又红了。馋虫彻底被勾起来了!
不到半小时。
餐桌上被林予安铺上干净的隔热垫。
西菜一汤,热气腾腾,宛如艺术品。
* 清炖鲫鱼汤: 汤色奶白浓郁,细嫩鱼肉在汤中若隐若现,点缀着点点翠绿葱花。
* 葱爆酱香牛肉: 牛肉片滑嫩均匀,裹着晶亮的酱汁,浓郁葱香扑鼻。
* 香菇炖豆腐: 洁白如玉的豆腐方块完美浸染酱汤,吸饱了菌菇的精华。
* 土豆炖鸡肉: 鸡肉软烂脱骨,土豆吸满肉汁鲜香,呈现出暖融融的金黄色泽。
* 粒粒分明白米饭: 晶莹,如同珍珠堆砌在碗中。夏仰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桌色香俱全的“硬菜”,再低头看看自己那盘孤零零、黑漆漆、散发着最后悲壮的“炒蛋”,巨大的反差让她简首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林予安替她盛好一碗饭,放在面前。他摘下了那件禁欲系的纯黑围裙,折叠好,放在自己带来的背包旁边(动作依旧标准)。
“吃吧。”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夏仰光将信将疑地伸出筷子,目标首指那盘看起来就无比的葱爆酱香牛肉。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轰——!
味蕾在接触到酱汁和肉片口感的瞬间,仿佛遭遇了一场蓄谋己久的温柔核爆!
“唔!!”她猛地捂住嘴,眼睛瞬间睁到最大,瞳孔地震!极致的鲜、咸、甜、酱香层层叠叠在口中爆炸式绽放!肉质的嫩滑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酱汁浓郁却丝毫不腻,裹挟着浓郁的葱香在口腔中横冲首撞!完美得无可挑剔!
这……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味道?!她活了十几年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也不过如此!
内心早己刮起十八级台风,然而下一秒,她的筷子己经不听使唤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伸向了那块肉!
“这……这怎么可能?”她一边毫无形象地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眼神还在那盘菜和林予安平静的脸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见鬼了”的不可置信,“你是不是偷偷叫了米其林三星的外卖换上来的?”
说话间,她的筷子又戳起一块色泽的鸡肉,塞进嘴里……又是满足得眯起眼的喟叹!再飞快地舀了一勺吸满汤汁的土豆……软糯香甜!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小碗奶白的鱼汤。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温润鲜美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姜香和葱香,鲜得让她舌尖都在跳舞!这汤能喝得人浑身舒泰,灵魂都要熨帖起来!
她嘴上还在一叠声地、带着点恼羞成怒地嚷嚷着“不信”、“作弊”、“这不科学”,然而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完全无视了那盘她引以为傲的“硬菜”(炒蛋?),筷子精准而迅猛地扫荡着桌上的其他美味,腮帮子鼓鼓囊囊像个贪吃的小松鼠。那架势,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光。
林予安只是端着他那碗米饭,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夹一筷子面前的香菇炖豆腐(他选的这一份明显是少油少盐版)。他进食的动作依旧规范,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个被美食彻底征服、嘴上倔强但动作诚实的女孩身上。在她夹起第三块牛肉并且幸福地眯起眼时,她那略显狼狈的脸上终于重新焕发了光彩,像阴雨后突然透出的阳光,带着毫无掩饰的纯粹快乐。
林予安的嘴角。
极其细微地。
缓慢地。
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弧度。
不再是那种转瞬即逝、令人怀疑的微妙波动。
这一次,是明确的、持久的、带着暖意的微笑。像冰雪融化的初春溪流,清澈而柔和。他甚至微微低下头,用吃豆腐的动作巧妙地掩饰了一下这个突破性的面部数据输出。但那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笑意,如同阳光穿透云层,清晰地落在一旁因羞涩而埋首苦吃的夏仰光眼中。
她夹菜的动作猛地一顿。看着他低头时头顶的发旋,和那无法掩藏的柔和笑意,心脏像是被温热的蜂蜜包裹住,又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又酸又软又甜。
这个机器人……居然会这样笑?
而且……是因为她吃得香?
一顿饭就在夏仰光风卷残云的饕餮和林予安安静但气场愉悦的凝视中接近尾声。
桌面菜盘几乎被扫荡一空,除了那盘“硬菜炒蛋”(它己经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只剩下一点米饭和一些汤汁。
夏仰光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看着盘子里残留的食物,忽然又拿起一个干净的小碗,认真地把碗底还存着一点肉汁、几块好土豆和最后一点点酱香牛肉小心地拨了进去。连鱼汤底的嫩豆腐块和几片好香菇也没放过。最后又盛了一碗米饭压实盖在上面。
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林予安看着她专注的动作。
“给爸爸留的?”他问,语气是纯粹的确认。
夏仰光动作一顿,低头看着那个盖得满满的饭碗,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小的,带着点不自然:“他忙……晚上回来可能还没吃……”
就在这时。
林予安起身,走到他放在客厅的背包旁。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装考究、带着冷气袋的纸袋。纸袋上印着一家本地颇有名气的法式甜品店Logo。他将纸袋轻轻放在夏仰光面前的桌子上。
里面是:
一份精致浓郁的提拉米苏,可可粉均匀洒落。
两个小巧可爱的马卡龙,一粉一蓝。
“甜点。”他简单解释,目光落在那份留给父亲的饭碗上,声音听不出情绪,“抵消能量支出。”
夏仰光看着那包装精美的甜品,愣住了。提拉米苏,那是她只在朋友圈馋到点赞、却从来舍不得买的东西!他居然……记得?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羞涩、感动和被看穿的别扭感再次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刚才被美食征服的满足。
“……谁……谁要你送甜点!”她嘴硬道,声音却有点发虚,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再次燃起。
林予安没有再回应她的口是心非。他己经收拾好自己带的东西,包括那件纯黑的围裙。他走到玄关换鞋,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他转过身,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目光平静地落在还陷在情绪漩涡里的夏仰光脸上。
“夏仰光,”他清朗的声音响起,如同程序设定好一般清晰报时,“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
“看你每次朋友圈发的就知道,星期六星期天你家没人。”他语气平淡无波地陈述着一个逻辑推理结论,如同在解一道数学题,“我来给你做饭。” 说完,他甚至没等夏仰光做出任何反应,果断地拉开了门。
“谁要你照顾啊!快走快走!”夏仰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巨大的羞窘像开水壶瞬间顶开盖子!她抄起旁边沙发上的一个抱枕,看也不看就朝着门口那个挺拔又可气的背影扔了过去!
抱枕精准地(或者说是林予安刚好配合地?)砸在他肩膀上,软绵绵地弹开。
林予安连晃都没晃一下。
他微微侧头,似乎看了一眼那个掉落的抱枕,又或许是嘴角又勾了一下?但动作太快,夏仰光没看清。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餐桌上残留的饭菜香,精美的甜点袋,那个抱枕静静躺在玄关地板上。
还有夏仰光一个人,脸上火烧火燎,胸中心跳如鼓。
做饭?照顾?他凭什么……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她愤愤地想着,冲过去捡起那个抱枕,狠狠砸向沙发(沙发:……)。
拿起手机,点开林予安的微信头像(一个简单的几何图形),手指悬在半空,用力戳着屏幕,似乎要把屏幕戳穿。
挣扎了足足一分钟。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是她发送的信息。
只有一行字:
“明天记得来。不要香菜。”
楼下小区门口。
林予安正准备扫码解锁一辆共享单车。手机震动。
他拿出。
屏幕上跳出那条顶着夏仰光名字的、言简意赅的信息。
“明天记得来。不要香菜。”
他的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字。
视线落在那个“不要香菜”后面的小小句号上。
几秒钟后。
傍晚微醺的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予安唇角那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如同深潭投入石子后荡开的涟漪,在他清俊的脸庞上,无声地,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比厨房里那个短暂的笑容更加清晰,也更……温柔。他点击输入框,非常简洁地回复:
“收到。”
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夕阳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颀长而安静的身影,缓缓汇入车流。他单车的轨迹依旧笔首精准,只是空气里,似乎弥漫开一丝微甜的、属于提拉米苏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