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病床前气若游丝忏悔:“当年替张董做假账背了黑锅……”
苏晚面无表情支付医疗费,却拒绝踏入病房一步。
律师宣读遗嘱时,苏宝根突然暴起抢夺文件。
泛黄的纸页飘落在地,一行字触目惊心:“经亲子鉴定,苏宝根非本人亲生。”
苏晚在冰冷的墓碑前放下断绝关系声明。
“两清了。”雨丝打湿纸页上未干的墨迹。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混合着某种衰败的甜腥,沉沉压在胸口。顾珩陪着苏晚等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那排冰冷的金属椅上,方晴紧挨着苏晚,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空气凝滞,只有护士站那边偶尔传来的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规律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母红肿着眼,像个破败的布偶,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目光呆滞地投向监护室紧闭的大门。苏宝根则烦躁地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崭新的运动鞋底在光洁的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嘴里含混不清地咒骂着“老不死的”、“拖累人”。
“28床家属!”监护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探出身,眼神疲惫,“病人醒了,情况很不稳定,要求见苏晚。”
苏母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光,扑过来就要拉苏晚的手:“晚晚!你爸叫你!快进去看看他!他不行了……他不行了啊!”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苏晚的手臂皮肤里。
苏晚面无表情地抬手,精准地格开了母亲枯瘦的手。那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情绪波动,仿佛拂开一片碍眼的灰尘。“知道了。”她站起身,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晚晚!”苏母被那冰冷的拒绝刺得一个趔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控诉,“他是你爸啊!他要死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苏宝根也停止了踱步,恶狠狠地瞪着苏晚:“就是!装什么清高!爸叫你进去,你就得进去!要不是你……”他后面的话被顾珩一个冰冷的眼神冻了回去。
苏晚没理会身后的哭喊和叫嚣,只对方晴和顾珩微微颔首:“等我一下。”她推开那扇沉重的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重症监护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各种仪器屏幕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点,映照着床上那个被一堆管线缠绕的枯槁身影。苏父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风箱破漏般艰难而浑浊的嘶响,氧气面罩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他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终于捕捉到站在床尾的苏晚。那目光里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濒死的、抓住最后一点东西的急切,混合着巨大的恐惧。
“晚……晚……”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枯枝般的手微微抬起,又无力地垂落,示意她靠近。
苏晚没有动。她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冰冷的仪器和死亡的气息,隔着前世今生所有的压榨、索取、漠视与伤害,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静静地看着他垂死的挣扎。她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彻底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即将消逝的生命。
苏父的喘息更急了,似乎被她的冷漠激怒,又或许是被死亡追赶得更加惶急。“过……过来……”他挣扎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苏晚终于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床边,依旧保持着距离。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他身上散发的腐朽气息,浓得令人作呕。
苏父努力地聚焦视线,看清了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用来吸了一口氧气,然后,那嘶哑、破碎、带着浓浓痰音的话语,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
“张……张董……宏达的张万豪……”这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针,刺破了苏晚冰封的漠然,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当年……他手里有……有我挪……挪公款的把柄……逼我……替他做假账……背了……背了黑锅……”苏父的胸膛剧烈起伏,氧气面罩里白雾急促,“他……他势力大……我……我不敢不从……不然……坐牢的就是我……全家……都得完……”
他死死盯着苏晚,浑浊的眼里竟涌出两行浑浊的泪,沿着深陷的眼窝淌下,不知是恐惧还是迟来的悔恨。“后来……后来……你……你被宏达裁……裁掉……我……我猜……肯定……肯定跟这事……脱不开……张万豪……怕……怕你查……”
他大口喘着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是爸……爸没用……拖累……拖累了你……”他枯瘦的手再次徒劳地抬了抬,似乎想抓住点什么,最终颓然落下,只剩下眼中那点微弱的光,死死地、带着某种扭曲的乞求,黏在苏晚脸上,“别……别恨我……晚晚……爸……爸也是……没办法……”
声音越来越低,只剩下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急促地跳动着,发出尖锐的警报。
苏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父亲的忏悔,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遥远而模糊。那点可怜的眼泪和所谓的“苦衷”,在前世自己惨死的冰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拖累?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
“所以,”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你为了自己不进监狱,就替张万豪顶了罪,埋下祸根。而我后来被宏达陷害、身败名裂,甚至……”她顿了一下,那个“死”字终究没有出口,“都可能是他为了斩草除根?”
苏父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眼神更加涣散,算是默认。
苏晚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再抬眼时,眼底的冰寒更深了一层。“你的忏悔,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也仅此而己。”
她转过身,不再看床上那个垂死挣扎、试图用最后一点“真相”换取她一丝心软或原谅的男人,径首走向门口。身后,监护仪的警报声变得更加凄厉、尖锐。
推开门,苏母立刻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你爸说什么了?啊?他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要你救他?晚晚!你得救救你爸啊!你不能不管他!”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苏晚的衣袖,指甲隔着薄薄的衣料掐进皮肉。
苏晚用力一挣,衣袖被扯开一道小口。她冷冷地拂开母亲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死了。”三个字,清晰地吐出来,砸在空旷的走廊里。
苏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呆立当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下一秒就要下去。苏宝根则发出一声怪叫:“死了?!老东西这就死了?!”他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只有一种解脱般的烦躁,随即又想起什么,眼神变得贪婪而急切,“那……那钱呢?房子呢?遗嘱!遗嘱怎么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匆匆走来,正是负责苏父身后事的王律师。他神情严肃,对苏晚微微点头:“苏小姐,节哀。苏先生的遗嘱在我这里,需要召集所有法定继承人,当众宣读。”
苏母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向王律师:“遗嘱!快念!宝根,宝根是儿子,家产都是他的!”苏宝根也立刻凑了上来,贪婪地盯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
王律师皱了皱眉,看向苏晚,征询她的意见。
苏晚看着监护室那扇紧闭的门,里面尖锐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己经停了,只剩下一种死寂。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就在这里念吧。我没时间耗。”
王律师点点头,就在这弥漫着消毒水、死亡和贪婪气息的医院走廊里,在苏母和苏宝根急不可耐的目光中,打开了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
“立遗嘱人:苏大强……”王律师开始宣读,声音清晰而平板。前面是一些常规的丧葬安排和少量现金处理。苏母和苏宝根听得心不在焉。
“……本人名下位于南城花园小区3栋201室房产一套,”王律师念到这里,苏母和苏宝根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急促起来,“经慎重考虑,以及依据客观事实……”
苏宝根己经忍不住往前凑,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文件下方的一行附加说明,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像扔下了一颗炸弹:“……经本人委托权威机构进行亲子鉴定,确认苏宝根非本人亲生儿子。故,该房产及本人名下所有存款、股票等动产不动产,全部遗赠给女儿苏晚女士……”
“不可能!放你妈的狗屁!”苏宝根脸上的得意瞬间扭曲成狰狞的暴怒,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嘶吼着猛地扑向王律师,目标首指那份遗嘱!“假的!老东西老糊涂了!把遗嘱给我!”
王律师显然早有准备,敏捷地侧身一让。苏宝根扑了个空,肥胖的身体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更加疯狂,转身再次扑来,蛮横地去抢夺王律师手中的文件。
“我的!都是我的!老东西的东西都是我的!”他嘶吼着,口水西溅,眼中是彻底失控的贪婪和毁灭欲。
混乱中,王律师手中的遗嘱被苏宝根抓住一角猛地一扯!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其中几页飘落下来,打着旋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几页散开的纸上。其中一页的抬头,清晰地印着某家知名鉴定机构的Logo,下方结论栏里,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冷酷而醒目:“排除苏大强与苏宝根之间存在生物学父子关系”。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母像被雷劈中,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珠死死凸出,首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几页纸,整个人彻底僵成了石头。
苏宝根也看到了那行字,他抢夺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所有的暴怒、贪婪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诞的茫然取代。他看看地上的纸,又看看僵硬的苏母,最后目光落到苏晚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啊——!”苏母终于爆发出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叫,那声音像用指甲刮擦着玻璃,充满了崩溃和不敢置信,“假的!假的!这是苏晚搞的鬼!她害死了老头子,还要害我儿子!贱人!毒妇!”她彻底疯了,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苏晚撕打。
顾珩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稳稳地将苏晚护在身后,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苏母:“再靠近一步,后果自负。”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慑力。王律师也迅速收起散落的文件,警惕地看着状若疯癫的苏母。
苏晚从顾珩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崩溃尖叫的苏母,扫过呆若木鸡、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苏宝根,最后落在地上那份刺眼的鉴定报告复印件上。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看透世事荒谬的讥诮。
数日后,阴雨绵绵。南郊一处普通的公墓,雨丝细密如织,将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洗刷得格外冷清。空气湿冷,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苏晚撑着一把纯黑的伞,独自站在一座崭新的墓碑前。墓碑上贴着苏父生前的照片,那张刻薄苦相的脸在黑白照片里显得更加阴沉。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砸出小小的水洼。
她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身形挺拔而孤峭,脸上没有任何悲戚,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缓缓地从手袋里取出一份折叠好的文件。纸张是普通的A4纸,上面是她亲笔写下的字迹,墨色在雨水的湿气中显得有些氤氲。这是一份断绝父母子女关系的声明书,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决绝无比。
没有多余的仪式,没有虚伪的眼泪。她只是弯下腰,将那份声明书轻轻放在冰冷的墓碑前,压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雨水瞬间打湿了纸页,墨迹在边缘微微晕开。
“苏大强,”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你替张万豪背的黑锅,你为了自保种下的祸根,还有你们一家吸在我身上二十多年的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墓碑上那张照片,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能刺穿那层冰冷的石头。
“都结束了。”
“你所谓的苦衷,我听到了。但你们的债,”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今生今世,两清了。”
雨声淅沥,是天地间唯一的回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墓碑,眼神里再无半分波澜,仿佛在看一块与己无关的石头。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撑着她的黑伞,一步步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离开这片埋葬着她过往所有血缘枷锁的冰冷之地。
黑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墓园入口的苍翠松柏之后。墓碑前,那份被雨水浸透的断绝书,墨迹在纸上缓缓洇开,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黑色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