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河风裹着艾草香,沈昭棠蹲在青石阶上,指腹轻轻抚过纸灯灯身的缠枝莲纹。
那是顾砚之手把手教她画的,灯芯浸过朱砂,此刻在水面上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最后化作白蝶时的金斑。
“嘶——”指尖突然蹿起灼痛,她猛地缩回手,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出细碎的光。
眼前的河灯开始扭曲,雨幕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是顾砚之灭门当晚的暴雨。
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缩在纸坊后巷,看见顾家大宅的朱门被踹开,看见顾砚之浑身是血逆着人群跑,怀里的蓝布衫被雨水浸透,那是母亲的衣裳。
“未消业障,自燃!”尖利的诵经声刺穿回忆,沈昭棠猛地抬头。
河灯祭司的声音变了调,像是被掐住脖子的乌鸦,他手中的铜铃哐当落地,原本飘在河面的数百盏纸船突然腾起火焰,橙红色的火舌卷着黑烟首冲天际,在半空凝成一张青灰色的脸——是顾砚之的叔父,顾怀安。
“阴魂借势!”沈昭棠咬碎舌尖,腥甜漫开时,她扯下腰间祖传引魂符狠狠掷入火海。符纸触到火焰的瞬间,右臂传来刺骨的凉,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成半透明的纸页纹路。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纸化”,母亲临终前只说过“纸匠血脉,必要时可引魂入体”。
火海中的顾怀安虚影发出刺耳的笑:“小扎纸匠,你以为烧了符就能破我的局?”
沈昭棠的指尖自腰间抽出三寸薄刃,是用母亲留下的扎纸刀削成的纸刃,泛着冷白的光。
她翻身跃上祭台,纸刃划过祭司道袍的瞬间,道袍下爬出密密麻麻的黑丝线,像活物般缠上她的手腕。
“傀儡术!”她倒抽冷气。
祭司的脸在黑丝下扭曲,眼白翻得只剩一点黑瞳,哪里还有半分主持河灯仪式的慈悲相。
“昭...昭...”沙哑的呢喃从祭台旁的焚化炉传来。
沈昭棠转头,只见一团半透明的影子从灰烬里爬出来——是哑仆阿月,顾家灭门时她护着小少爷躲进地窖,被顾怀安的人捅了三刀。
此刻她的喉咙里不断涌出纸钱,在水面拼成西个血字:叔父弑主。
“阿月!”沈昭棠扑过去接住飘落的纸钱,背面的刻痕刺得她掌心发疼——是顾府后园假山洞的坐标,那是当年灭门案的第一现场,官府封锁后再没人进去过。
“找死!”黑影突然从身后袭来。
沈昭棠旋身避开,纸刃却被黑丝缠住。她一咬牙,纸刃尖刺入自己掌心,金色血液顺着纸纹蔓延,被血浸过的手臂突然清晰起来,连血管里流动的光都看得真切。
“用纸钱引魂...”熟悉的温和声音在刀锋上响起,沈昭棠抬头,顾砚之的虚影正站在纸刃上,衣袂被火光掀起,眼尾的泪痣若隐若现。
她还没来得及喊他,黑丝突然收紧,“咔嚓”一声,她半截纸化的手指被生生勒断。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噗通”一声,河水灌进鼻腔,她在下沉时瞥见河底沉着一柄青铜剑,剑鞘上缠着半段扎纸红线——是母亲的手艺,当年她总说要给重要的人系红线,“扎纸匠的红线,能连生死”。
沈昭棠拼尽全力划水,指尖勾住一截浮木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
阿月的纸钱从水下浮上来,在她头顶拼成两个字:地牢。
河水推着浮木往上游漂去,沈昭棠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便看见顾府废墟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断墙残瓦间,似乎有一点幽光在晃动,像极了当年顾砚之查案时提的羊角灯。
她攥紧浮木,掌心未断的半根纸化手指还在渗金血,滴在水面上,晕开一片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