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棠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银簪尾端的缠枝莲刺得虎口生疼。
地砖缝隙里渗出的黑丝突然蜷曲如蛇,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她却咬着牙将银簪又压下三分——那是顾砚之方才用残魂点燃的魂火余温,还烙在她掌心里。
“咔——”脆响炸开的刹那,整个地窖的地面突然泛起金光。
沈昭棠踉跄后退半步,看见裂痕以银簪为中心,如蛛网般蔓延成一幅复杂的阵法图,每道纹路都与顾砚之生前画在残卷上的“借命阵”分毫不差。
她喉间泛起甜腥,眼尾裂开的纸纹渗出金血,顺着下颌滴在阵眼处,将“顾砚之”三个字染得发亮。
“昭棠!”熟悉的嗓音裹着碎冰似的凉意,从血雾里钻出来。
沈昭棠猛地抬头,就见顾砚之的残魂浮在半空,半透明的躯体上还缠着冥婚婆的傀儡线,那些幽蓝丝线正滋滋地灼烧他的魂魄,“别用血脉引阵!会...”
“闭嘴!”沈昭棠抹了把脸上的金血,踉跄着扑过去。
她的指尖穿过他的胸膛,却触到一缕极淡的温度——那是他残魂里最后一点人间气息。
她想起方才他消散时说“护不住你了”,想起他掌心那团为她燃尽的魂火,喉间的腥甜突然涌到眼眶,“你教我的纸人借命,要以命引命。现在换我引你。”
她攥住他手腕,将他半透明的手掌按在阵眼上。
金血顺着两人相触的指缝渗进阵法,地面突然腾起金色火焰,将周围的傀儡群裹了进去。那些红绸傀儡在火里发出尖啸,关节处的夜明珠“噼啪”炸裂,碎成一地幽绿的渣。
“姐姐!”苏婉儿的尖叫混着重物坠落声,从地窖楼梯口传来。
沈昭棠转头的瞬间,一本绣着并蒂莲的账本“啪”地砸在她脚边,纸页翻到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血字刺得她瞳孔收缩——“七月十五,活人纸棺,绣楼地窖”。
“地窖还有...”苏婉儿扶着摇晃的楼梯扶手,发簪歪在耳后,“我姐说...说冥婚婆用绣娘的命养邪祟!”
话音未落,沈昭棠就觉后颈一凉。
阵法里的金光突然扭曲成影,竟将二十年前那夜的场景重新拽进了现实——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见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顾砚之,张开双臂护着浑身冒黑气的管家。
“阿娘...”沈昭棠的声音在发抖。
她看见母亲的指尖攥着半张黄符,符纸上的“镇”字被血浸透,而管家手中的毒针正对准她后心。
顾砚之的剑停在半空,眼底的光碎成星子,他喊了什么,唇形分明是“小心”。
“她是故意的。”顾砚之的声音突然贴着她耳畔响起。
他的残魂不知何时凝得更实了些,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光影里的蓝布衫,“你母亲知道管家身上缠着厉鬼,她引邪祟入怀,替我挡了那致命一击。”
沈昭棠的呼吸一滞。金血顺着眼尾的纸纹往下淌,滴在阵法里,竟将那道陈年旧影染得鲜活起来——她看见母亲转头冲顾砚之笑,嘴角沾着血,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她看见顾砚之的剑“当啷”落地,红着眼睛扑过去,却被管家的毒匕首刺穿胸口。
“所以我才说,别用血脉引阵。”顾砚之突然将她拦腰抱进怀里。他的躯体不知何时完全实体化了,温度透过粗布短打渗进她皮肤,像极了那天他替她挡傀儡时的温度,“这阵法要的是活人的命,你会...”
“我信你。”沈昭棠打断他。她从怀里摸出那张被血浸透的契约残页,火苗正顺着纸边往上蹿,“你说过,纸人借命的契,要拿最珍贵的东西换。”
她将燃烧的契约按进他心口。金血顺着纸页爬上他脖颈,那些被傀儡线灼烧出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顾砚之的瞳孔骤缩,突然扣住她后颈,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心口——那里有沉稳的跳动声,像极了活人。
“昭棠,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发颤,“我残魂不散,是因为有执念。可现在...”
“轰——”绣楼的承重柱在头顶断裂。
沈昭棠被他护在怀里撞向墙角,漫天木梁砸下来的瞬间,她又看见了那幅画面:顾砚之浑身是血,却逆着逃命的人群往回跑,怀里抱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那是她的母亲,己经没了呼吸。
“原来你本可以逃...”沈昭棠的眼泪混着金血,滴在他肩头上。
顾砚之低头吻去她脸上的血,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若逃了,谁替你母亲洗清‘勾魂妖女’的污名?谁替顾家洗清‘通敌’的冤屈?“
晨光从坍塌的屋顶漏进来,照得满室金血发亮。
沈昭棠感觉有什么从她体内抽离——眼尾的纸纹正在消失,像被风卷走的纸灰。
顾砚之的躯体开始透明,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昭华纸坊的扎纸匠,该信自己的手艺。”
“顾砚之!”她攥住他的手腕,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最后一缕残魂化作白蝶,停在她指尖。
蝶翼上的金斑像极了她眼尾曾经的纸纹,它轻轻振翅,在晨光里消散前,传来极轻的叹息:“该说再见了...”
沈昭棠跪在满地碎木里,掌心还残留着白蝶的温度。她摸出怀里最后一盏纸灯——那是用顾砚之教她的“引魂灯”扎的,灯身还留着他亲手画的缠枝莲。
七月十五的中元夜,云州河畔飘满河灯。
沈昭棠蹲在青石阶上,将那盏引魂灯轻轻放入水面。灯芯“噼啪”炸响,映得她眼尾空落落的——那里的纸纹,终究是没了。
河灯随波漂远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在她身侧蹲下,递来一盏新扎的纸灯,灯身画着和她怀里那盏一模一样的缠枝莲。
“姑娘,”陌生的声音带着点熟悉的温度,“要一起放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