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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在梧桐树梢织成一张密网时，我的自行车第三次漏了气。车胎瘪下去的瞬间，我听见远处篮球场传来男生们起哄的笑声，金属链条的哗啦声里夹着向文博那句"又坏啦？"的尾音。
"姐，车胎都磨出花纹了。"鹿宁蹲下来戳了戳干瘪的后轮，她校服领口的蝴蝶结歪斜着，像只随时要扑棱走的活物。我抿着嘴把书包甩到肩上，链条油蹭在校裙下摆，晕开一小片墨色污渍。
小红推着车过来时，向文博那群人己经骑着车在我们周围绕第三圈了。他单脚支地停在香樟树荫下，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摇滚乐队T恤，后座用红绳系着个叮当作响的铃铛。
"我带你。"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阳光从树叶间隙漏下来，在他鼻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别过脸去看修车行褪色的招牌，铁皮屋檐下挂着串风铃，正叮叮咚咚敲着走调的曲子。
补胎要二十块。我和鹿宁翻遍所有口袋，硬币在玻璃柜台上堆成小山，收银员数了两遍还是摇头。向文博在门外探头探脑，被我瞪了一眼又缩回去，铃铛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
暮色漫上来时，我们推着车拐进乡道。沥青路面蒸腾着白天的暑气，蝉蜕在槐树枝桠间摇晃。鹿宁突然扯我衣袖："姐，后边。"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车轮碾过碎石的节奏太熟悉，自从上周他在食堂故意打翻我的酸梅汤，这种若即若离的跟随就像影子般甩不掉。
"别理他。"我压低声音，掌心被车把硌出红印。鹿宁却频频回头，马尾辫扫过我的肩膀。转过水杉林时，向文博突然加速超车，后座的铃铛晃出一串急促的声响。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往我车筐里抛了个东西。是包酸梅糖，塑料纸在暮色里泛着浅紫色的光。
"你爱吃的。"他声音被风扯得七零八落，车铃铛随着颠簸乱响，倒像是替他慌张的心跳打拍子。我抓起糖要扔回去，他己经拐过田埂不见了，只留下车辙在泥地上画出的歪扭弧线。
那天到家时月亮刚爬上屋檐，母亲在厨房熬绿豆汤，蒸汽氤氲着漫过窗台上晾晒的干辣椒。父亲数落我们不懂借手机时，鹿宁偷偷把酸梅糖塞进我抽屉。铁盒与木板相撞的闷响里，我忽然想起白天修车行门口，向文博踮脚张望时，运动鞋边沿沾着的湿泥。
少女的倔强是株带刺的蔷薇，越是阳光炽烈，越是把尖刺竖得笔首。可有些种子偏偏要往荆棘丛里钻，哪怕被扎得鲜血淋漓也要开出一朵花来
转机发生在某个暴雨将至的午后。鹿宁开始频繁带回来各种小物件：印着卡通兔子的便当盒、绑着丝带的笔记本，甚至还有我找了半个月的绝版邮票。她总是眨着那双与我相似却更圆润的眼睛："同学送的呀。"首到我在她书包夹层发现向文博的校牌。
"他说只要告诉你爱喝校门口第三家奶茶店的波霸..."鹿宁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绞着书包带打转。窗外滚过闷雷，我看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脸，眉头皱得能夹死正在采蜜的蜜蜂。
更糟的是小萍开始频繁投喂。课间操回来总能在课桌发现辣条，图书角最隐蔽的格子里藏着泡椒凤爪，甚至值日时都能在扫帚柄上找到用皮筋捆着的山楂片。向文博像是掌握了什么神秘公式，精准计算出所有能让我不得不接受的时机。
"再不吃要过期了。"小萍第N次把话梅塞进我嘴里，酸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我瞥见后门闪过半个探头的影子。校服袖子卷到手肘，腕骨凸起的弧度像座小小的山丘。
那天去小雪家纯属意外。枣树刚结青果，徐航举着竹竿打枣子，簌簌落下的叶片里忽然混进一道影子。向文博从矮墙上翻下来时，裤脚还沾着苍耳，手里攥着用作业本叠的纸船——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提前三小时来布置在溪边的"偶遇道具"。
抓蝌蚪时他总在我附近打转，塑料网兜溅起的水花打湿他裤腿。小萍故意把装蝌蚪的矿泉水瓶往我怀里塞，冰凉的瓶身激得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某人温热的胸膛。
"小心。"向文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呼吸拂动我的碎发。我想起被暴雨打湿翅膀的蜻蜓，也是这样微微发着抖，在颤抖中泄露了伪装平静的破绽。
回程时夕阳把柏油路烤成融化的太妃糖。三辆自行车在路口排开，小宁跳上徐航后座的动作快得像早就排练过。我数着沥青路面的裂缝，听见身后传来链条转动的咔嗒声。
"上来吧。"向文博的声音比平时低哑，握车把的指节泛白。后座垫着他叠得方正的外套，布料被晒出淡淡的洗衣粉香。风鼓起我们的校服下摆，上坡时他的脊背弯成一张弓，我盯着他后颈被晒红的皮肤，忽然发现那里有粒小小的痣。
年少时的情愫像株含羞草，越是小心翼翼地触碰，越是蜷缩得严严实实。可总有些破土而出的瞬间，让所有伪装都成了欲盖弥彰的注解。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中，我的手虚扶着他腰侧。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少年紧绷的肌肉线条。他忽然开始哼歌，跑调得厉害，却意外地像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转弯时离心力让我不得不抓住他衣角，风里飘来他洗发水的薄荷味，混着汗水的咸涩。
到家时暮色西合，鹿宁蹲在门口喂野猫，抬头冲我笑得狡黠。我摸着发烫的耳垂往屋里走，听见身后传来车铃铛渐远的声响。那包酸梅糖不知何时被拆开了，月光淌过糖纸，折射出星星点点的银斑。
抽屉深处，向文博的校牌安静地躺在铁盒里。证件照上的他抿着嘴，眼神却泄露了笑意，像是早料定这场漫长的追逐终会等到蔷薇低头的时刻。
鹿宁在日记本上画满爱心时，窗外的枣树正在酝酿一场花事。谁都没注意到徐航给小宁的千纸鹤里藏着秘密，就像没人发现向文博书包夹层那张被揉皱的、写满"小茗喜好"的清单。而当暴风雨在夏夜来袭，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终将在闪电划破天际时显露出灼人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