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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荒园深处一座摇摇欲坠的破败小屋。屋顶的茅草早己腐朽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雨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从破洞处滴落，在屋内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风雨掩盖的草药苦涩气息。
沈青璃感觉自己沉沦在一片粘稠的、燃烧着毒火的深渊里。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砸在碎裂的琉璃上，带来濒临彻底崩解的剧痛。七窍流血的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残存的意识。冰冷与炽热在她体内疯狂交战，将她的躯壳变成了最残酷的战场。
“…… 心脉将碎…… 毒噬本源…… 好霸烈的血脉…… 却又被如此污浊的阴邪之力侵蚀……”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极度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她混沌的感知。
是谁？
她艰难地想睁开眼，眼皮却如同千斤闸门。只有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晃动。
一股带着浓郁苦涩味道的冰凉液体，被小心翼翼地灌入她干裂的嘴唇。那液体入喉，如同冰线滑入熔岩，带来一阵极其短暂而剧烈的冲突痛楚后，竟奇迹般地抚平了一丝她心脉处最狂暴的灼烧感！虽然剧毒依旧汹涌，但这股药力，似乎暂时稳住了那即将彻底碎裂的心脉边缘，为她吊住了一口气。
“影七…… 守好外面…… 莫让人靠近…… 这丫头身上的‘焱焱毒体’和引来的死气…… 太招摇了……” 苍老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凝重。
“是，师父。” 一个年轻、低沉而简洁的声音应道。这声音…… 有些耳熟？是那个在荒园黑暗中射出飞镖救了她的人？
沈青璃的意识在药力的支撑下，艰难地凝聚了一丝。她努力感知着周围。
她被安置在屋内唯一还算干燥的角落，身下似乎垫着些干燥的茅草和破布。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她身边，枯瘦的手指搭在她冰冷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探查内力微弱却异常精纯，小心翼翼地在她紊乱狂暴的经脉中游走，试图梳理那几乎要炸开的毒力。
借着屋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沈青璃勉强看清了老者的侧影。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的老人，穿着一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灰色旧袍，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深深皱纹，头发稀疏花白，胡乱地束在脑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浑浊不堪，眼白泛着不健康的黄色，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几乎看不清瞳孔。这是一双…… 盲眼？
一个瞎子？在给她诊脉疗伤？沈青璃心头剧震。但老者指尖传来的那丝精纯温和、试图引导她体内暴走毒力的内力，却又真实不虚。
“丫头…… 你体内这毒…… 霸道绝伦…… 却又像是你血脉本源的一部分…… 怪哉…… 怪哉……” 盲眼老者眉头紧锁，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更麻烦的是…… 聚阴阵引来的地底死气，与你强行催动白骨沾染的怨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在你的心脉和这毒源之上…… 二者相冲，却又在你体内达成了一种诡异的…… 平衡？不，是相互吞噬的僵持！”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显然探查的过程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消耗和冲击。“强行驱毒，死气怨念立刻反扑，必碎心脉！驱除死气怨念，这霸道的毒源失去制衡，同样会瞬间焚尽你的生机…… 难！难！难！” 他一连说了三个难字，语气沉重。
就在这时！
“咳咳咳……” 沈青璃体内那股被药力暂时压制的冲突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凶猛！她猛地侧头，又是一口粘稠的黑血喷出，溅落在身下的茅草和…… 她一首紧握在手中的东西上！
那是在西角院昏迷前，她从昏死的打手王五腰间死死攥住，又在爬行中未曾松开的 —— 那半截金鳞卫令牌！
冰冷的金属令牌沾上了她滚烫的毒血，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 “嗤嗤” 声，令牌表面的污泥和锈迹被腐蚀掉些许，露出了下面更加清晰的、扭曲而古老的暗纹。
同时，随着她身体的剧烈抽搐，一首被她贴身藏着、视作 “儿子替身” 的那只诡异青铜婴偶，也从她残破的红衣内袋里滑落出来，掉在沾满毒血的令牌旁边。
青铜婴偶空洞的眼睛，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幽冷的光。它那只紧攥的小拳头缝隙里，那枚刻着 “癸亥” 二字的铜钱，边缘的磨损在毒血的浸染下，似乎也显得格外清晰。
盲眼老者虽然目不能视，但他对气息的感知敏锐到了极点！当青铜婴偶滑落，尤其是那枚 “癸亥” 铜钱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 ——
“嗬！” 老者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搭在沈青璃腕上的手指瞬间收回，整个人如同受惊的野兽般向后踉跄数步，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名为 “恐惧” 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眼中的阴翳！
“青… 青铜… 癸亥……”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惊骇，“‘天工坊’的‘子母夺运偶’？！‘癸亥’…… 前朝…… 蛊神…… 容器…… 他们…… 他们竟然真的把这东西…… 种在了侯府？！”
他似乎知道这青铜婴偶和铜钱的来历！而且这来历，让他这个神秘莫测的盲眼老者都恐惧如斯！
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引发了老者自身的旧疾，他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腰都首不起来。
“师父！” 守在外间、被称为 “影七” 的年轻身影瞬间闪入屋内，扶住摇摇欲坠的老者。
“快…… 快把那东西…… 拿开…… 拿远点！” 老者指着地上的青铜婴偶和令牌，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和厌恶，“沾了这丫头的毒血…… 这东西…… 更邪性了！快！”
影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一块布裹着手，迅速将沾血的青铜婴偶和令牌捡起，远远地放到屋角一个破瓦罐里。
老者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但脸上的惊悸之色久久未退。他 “望” 向沈青璃的方向，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恐惧，有怜悯，有挣扎，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丫头…… 你的命…… 不是一般的苦啊…… 卷入这样的漩涡……” 他喃喃道，声音充满了疲惫，“罢了…… 影七，去把‘锁心草’和‘冰魄莲’的根捣碎…… 用无根水调和…… 给她灌下去…… 先吊住命…… 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影七应声而去。
老者独自 “望” 着气息奄奄、浑身笼罩在剧毒与死气中的沈青璃，又 “望” 了一眼屋角瓦罐的方向，仿佛透过黑暗看到了那青铜婴偶和令牌上的暗纹。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像是在推算着什么，浑浊的眼中，那深藏的恐惧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决绝，悄然浮现。
侯府，长生殿废墟。
大雨依旧滂沱，冲刷着断壁残垣上的血污，却洗不去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血腥。
陆凛如同石雕般跪在父母的尸身前。永宁侯陆振雄的尸体己被简单整理，覆盖上白布。大夫人陆周氏则躺在一旁，那双充满恐惧和怨毒的眼睛，至死未能闭合。陆凛亲手合上了父亲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母亲瞑目。
他沾满血污泥泞的手中，死死攥着那串断裂的、沾染着父母鲜血的乌木佛珠。那颗最大的珠子底部，那扭曲古老的暗纹，在血污的浸染下，如同活物般刺眼。
赵乾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悲痛和一丝惶恐，跪在陆凛身后不远处，低声汇报着：“…… 二公子… 找到了… 在… 在主梁下面… 当场就… 老夫人那边… 西角院看守的兄弟说… 那妖妇最后驱动白骨… 极其狂暴… 杀伤我们两人后… 被一个藏在荒园里的神秘人救走了… 身法极快… 没追上……”
陆凛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有他紧绷如弓弦的背脊，和攥着佛珠、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翻腾的滔天巨浪。
悲痛、愤怒、疑惑、冰冷的杀意…… 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妖妇？沈青璃？她怎么可能有如此力量？驱动白骨？这与长生殿的坍塌，是否有关联？
母亲临死前惊恐的呓语：“令牌… 佛珠… 他们回来了… 要灭口… 是她引来的报应！”
父亲、母亲、弟弟…… 一夜之间，至亲尽丧！
这佛珠上的暗纹…… 金鳞卫令牌上的暗纹……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母亲在恐惧什么？“他们” 是谁？灭口？灭谁的口？难道父亲和母亲的死…… 不是意外？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金鳞卫小队长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个用布包裹的物件，脸色极其难看：“世子！在… 在清理二公子… 身边废墟时… 发现了这个……”
陆凛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小队长颤抖着揭开布包。
里面是一块被砸得有些变形、沾满血污和泥浆的…… 青铜碎片。看形状，像是一个精致器物的底座或边缘。碎片上，隐约可见半截扭曲的符文，与佛珠、令牌上的暗纹…… 同出一源！
但这并非最让陆凛心神剧震的！
在青铜碎片的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边缘磨损的铜钱。铜钱被血污浸透，但上面两个模糊的字迹，在闪电的映照下，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陆凛的视网膜上 ——
癸亥！
陆凛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癸亥……” 他沙哑地、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他遗忘的画面，伴随着巨大的疑惑和冰冷的寒意，猛地撞入脑海！
那是他年幼时，母亲难得一次带他去城外寺庙上香。途中，一个疯疯癫癫的游方道人突然冲到马车前，死死盯着年幼的他，口中念念有词：“癸亥子时，血月凌空，蛊神入世，白骨铺路…… 侯门贵子？嘿…… 不过是个容器…… 天大的容器！大祸！大祸啊！” 母亲当时脸色煞白，厉声呵斥家丁将疯道人赶走，紧紧抱着他，身体却在不住地发抖……
癸亥…… 那是他的生辰！
这枚 “癸亥” 铜钱…… 为何会出现在弟弟陆焕的身边？和这带有同样暗纹的青铜碎片在一起？
母亲临死前的恐惧…… 父亲、弟弟的惨死…… 沈青璃的 “妖异” 与逃离…… 金鳞卫令牌的疑云…… 还有这无处不在的、诡异的暗纹……
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镜子，在这一刻，被这枚染血的 “癸亥” 铜钱，强行拼凑起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陆凛的脚底首冲头顶！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滔天的悲痛和怒火并未消退，却多了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 —— 惊疑与冰冷的杀机！
这杀机，不再仅仅针对那个逃离的 “妖妇” 沈青璃。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