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霓虹灯在雨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林小满蜷缩在货车车厢角落,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怀里的英语课本被她用塑料袋裹了三层。
"喂!哪来的小叫花子?"粗犷的男声炸响在耳边。
小满抬头,看见络腮胡司机正举着手电筒照她的脸。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却仍死死抱着书包:"我、我能干活...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手电光下移,照亮了她冻得发紫的脚趾。司机骂了句脏话,扔来一件油腻的工作服:"福满楼后厨缺刷碗的,爱干不干。"
福满楼的洗碗池比小满还高。踮着脚刷到第三筐油腻碗碟时,她的指甲缝里己嵌满洗洁精泡沫。
"新来的?"老板娘赵金花捏着她下巴抬起脸,"啧,倒是双干净眼睛。"粗粝的手指着她虎口处的茧子,"读过书?"
小满刚要点头,后颈突然被冰啤酒瓶贴住。染黄发的帮厨小子怪笑:"赵姐,山里妹能认全钞票就不错了!"
油渍斑斑的镜子里,小满看见自己乱蓬蓬的麻花辫和皴裂的脸颊。她默默把"我正在学《新概念英语》第三册"咽了回去。
储藏室成了她的天堂。
每晚十一点打烊后,小满就着腌菜缸上的节能灯,用冻伤的手指翻动从废品站换来的《护理学基础》。泛黄的纸页上,她用工整小字标注:"静脉注射——像给茶树嫁接枝条""心肺复苏——节奏要像舂米粑粑"。
某夜,当她正对着破镜子练习"Would you please open your mouth?"的发音时,木门突然吱呀作响。
赵金花举着搪瓷杯站在门口,热气模糊了表情:"我听见有BBC广播声..."
小满慌忙用身体挡住墙上的解剖图。沉默在霉味中蔓延,首到老板娘突然抓起她记账的英文作业本。
"明天开始,"杯底重重磕在纸箱上,"前台点单你来。"
县医院王阿姨来吃饭那天,小满正用英语帮外国背包客解释"麻辣"和"微辣"的区别。
"这丫头..."王阿姨的筷子停在半空,"跟我侄女护校那个留学生助教口音一模一样。"
小满手一抖,酸辣汤泼在订单上。她看着王阿姨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听诊器,喉咙发紧:"阿姨,医院...缺人扫地吗?"
黄发帮厨的嗤笑被赵金花一记眼刀截断。老板娘掏出口红,在玻璃上写下串号码:"老王,你们国际病房不是要双语志愿者?"
消毒水的气味让小满打了个喷嚏。
她攥着临时通行证,亦步亦趋跟着王阿姨穿过县医院长廊。阳光透过蓝窗帘,将护士们的身影映得像皮影戏——她们推着治疗车穿梭,输液瓶碰撞出清脆声响。
"就这儿。"王阿姨推开315病房,"老人家听不懂普通话,你帮着喂饭就行。"
床上枯瘦的老人突然用方言激动地喊起来。小满愣住了——那是她外婆家那边的土话。
"他说..."她轻轻按住老人挥舞的输液管,"想喝井水泡的粗茶。"
当小满第三次帮老人按摩浮肿的小腿时,护士长在登记表上画了个红星。
"山里孩子手劲巧。"护士长对实习生说,"比你们科班生会照顾人。"
这句话恰好被路过的行政主任儿子刘强听见。白大褂口袋里揣着宝马钥匙的年轻人倚在门框上:"赵姨餐馆的洗碗工都成护理专家了?"
小满正蹲着给老人穿鞋,闻言手指一颤,鞋带系成了死结。老人突然用长满老年斑的手拍拍她头顶,说了句方言。
"他说什么?"护士长好奇道。
小满耳尖通红:"说...我的手掌和我外婆一样暖。"
那晚回到餐馆阁楼,小满发现枕边多了套旧护士服。
赵金花在油腻的菜单背面写道:"老王给的,说下周志愿者培训用。"角落里还画了个歪扭的奖杯,旁边标注:"县护理技能赛冠军奖金3000"。
小满把制服贴在胸口,月光透过铁皮屋顶的裂缝,在蓝条纹布料上划出银河般的亮线。楼下传来黄发帮厨醉醺醺的歌声,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玻璃映出她练习静脉注射手势的影子,与墙上李时珍画像重叠。英语单词混着护理口诀从唇间溢出,像一首奇特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