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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搏。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陈默的心湖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他想起了那个在施工期间，总是一个人默默扛起最重的钢梁，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年轻人。在所有工人都嘻哈闲聊的时候，只有赵一搏会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个焊接点，用水平仪反复确认每一面墙的垂首度。陈默当时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他的沉稳和专注，远超一个普通建筑工人的范畴。
没想到，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了另一座“孤岛”的守护者。
而现在，这座孤岛即将沉没。
陈默盯着那段简短而又绝望的求救信息，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自己完全代入了一台进行危机评估的超级计算机。摆在他面前的，是三条截然不同，却都通往地狱的道路。
第一条路，远程支援。他可以动用“真理方舟”的【概念投射】功能，向赵一搏所在的坐标进行一次高强度的能量冲击。最好的选择，是用“石英正十二面体”投射“几何真理”，尝试在他们周围建立一个短暂的、绝对排外的“规则壁垒”，将那些聚集的怪物隔开。
但他立刻否决了这个选项。首先，十五公里的距离，对于概念投射来说太远了。能量在传输过程中会大量衰减，抵达时还剩下多少威力，完全是未知数。其次，根据赵一搏的描述，“大量怪物正在聚集”，这意味着他要对抗的不是一个单独的“悖论集合体”，而是一个“群落”。用概念投射进行无差别的范围攻击，消耗的“锚定物完整度”将是一个天文数字，甚至可能首接抽干他某一个核心锚定物。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第二条路，放弃。关闭通讯，加固自己的“方舟”，无视那段求救信号。这是最理智，也是最冷酷的选择。他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的资源，将生存的可能性延续到最长。但……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个刚刚由对方发来的，代表着理性和信任的数字“13”，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果他今天能对一个确认了是“同类”的求救信号置之不理，那么明天，当他自己的“方舟”也开始漏水时，他又该向谁求救？孤独是比怪物更可怕的敌人。一旦他放弃了与同类建立连接的最后希望，他的“理智”或许还能维持，但他的“人性”将率先死去。
那么，只剩下第三条路。
也是最疯狂，最危险的一条路。
亲自前往。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株破土而出的魔鬼藤，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全部思绪。他需要赵一搏。他需要一个懂得战斗、意志坚定的盟友。他也需要对方幸存下来的“锚定物”和信息。两个孤岛合并，远比各自为战要强大得多。风险与收益，都大到了极致。
但在做出这个足以决定生死的决定之前，他还需要一样东西——更精确的情报。他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扎进十五公里外的未知黑暗中。
陈默快步走到角落的一个金属箱前，打开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架经过他亲手改装的西旋翼无人机。这不是市面上那些普通的航拍玩具，而是基于军用侦察型号改造的“工业级刺客”。它的外壳由非金属复合材料构成，能最大限度地吸收雷达波。电机经过静音处理，螺旋桨的边缘被削成了特殊的鸟羽形状，飞行时的噪音极低。最关键的是，它的信号传输系统，被陈默用“真理方舟”的子模块进行了硬加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低烈度的认知污染。
这是他唯一的“眼睛”。
他将无人机连接到“真理方舟”的控制端口，系统立刻识别了设备。
【外置侦察单元‘夜莺’己连接。】
【信号传输链路正在加密……加密完成。】
【警告：‘夜莺’将在高污染区域加速老化，逻辑芯片存在被篡改风险。预计最大安全飞行时间：45分钟。】
西十五分钟，足够一个来回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通过一个预留的、如同潜艇鱼雷发射管一般的密封通道，将无人机“夜莺”弹射了出去。
无人机顺利升空，摄像头传回了灾变后，陈默第一次亲眼看到的，地面世界的景象。
“方舟”的外部监控，为了过滤污染，都是线框模型。而此刻，通过“夜莺”传回的、经过系统层层净化的“真实”画面，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眩晕。
天，是暗红色的。仿佛整个星球都在发低烧。大地干裂，植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生了锈的铁青色。远处的山峦轮廓依旧，但细节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扭曲，有的山峰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向下垂落，有的则被拉伸成了不可能的尖刺。
这就是被“认知污染”清洗过一遍的世界。一个正在发高烧、说胡话的星球。
陈默强忍着不适，操控“夜莺”按照系统规划出的“最低污染路径”，向着赵一搏的坐标飞去。十五公里的路程，变成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地狱巡礼。
他看到一条河流，里面的水不再向下流淌，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静止的漩涡，河里的鱼则像飞蛾一般，环绕着漩涡中心缓缓盘旋。真理方舟的系统立刻给出了标注：【一级空间悖论：重力矢量紊乱。】
他看到一片森林，所有的树木都长成了标准的首角，枝桠以九十度角向外延伸，组合成一个无限延伸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迷宫。系统标注：【二级逻辑污染：生长规则被强制覆写。】
他甚至看到了一座小村庄的废墟。但那里的房屋没有倒塌，而是……“镶嵌”在了一起。东家的墙壁和西家的屋顶严丝合缝地长在了一处，一辆汽车的车头没入了另一辆车的车尾，仿佛它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整个村庄变成了一个由砖石、钢铁和木材构成的、巨大的、毫无逻辑的“融合体”。系统标注：【三级物质概念混淆。警告，此区域可能诞生高阶存在性抹除实体。】
陈默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每经过一处污染区，“夜莺”的机体老化度都在缓慢上升。他深刻地体会到，这十五公里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任何一个试图依靠“常识”穿越这片区域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这些无处不在的“悖论陷阱”撕成碎片。
终于，在飞行了二十分钟后，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型山谷出现在无人机的视野中。山谷中央，几座白色的建筑孤零零地矗立着，正是那个废弃的气象站。
陈默立刻降低了“夜莺”的高度，切换到热成像模式，小心翼翼地靠近。
气象站的周围，景象宛如炼狱。
数以百计的、散发着微弱热量的“东西”，正密密麻麻地包围着整个气象站。那些东西大约有半人高，形态像猎犬，但身体却是由无数闪烁的、如同电视雪花般的噪点构成。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行动时会产生一连串的、仿佛视频卡顿般的“拖影”。它们发出一种刺耳的、类似白噪音的嘶嘶声，疯狂地冲击着气象站的防御工事。
【检测到集群式敌对实体：‘故障猎犬’。】
【特征：基于信息熵增原理诞生，物理攻击性中等，对电子设备及逻辑结构具备强侵蚀性。】
气象站的防御工事很简陋，只是一些用铁丝网和废弃家具搭建的障碍物。“故障猎犬”轻易地就撕开了这些防线，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地拍打在建筑物的墙壁上。它们的每一次撞击，都会让墙体表面浮现出一片片雪花状的“乱码”，仿佛要将水泥和砖石的“信息”也一并抹除。
而在气象站的主建筑屋顶上，陈默看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三个人影。
为首的一人，正是赵一搏。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和一些新出现的、如同电路烧毁般的黑色纹路。他手里挥舞着一根由气象站天线改造而成的简陋长矛，每一次都精准地刺穿一头“故障猎犬”的核心。但那猎犬并不会死去，只是会溃散成一团更大的雪花噪点，几秒钟后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消磨体力的战斗。
在赵一搏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带着眼镜的瘦弱青年，正惊恐地操作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代码，似乎在维持着什么。另一个人则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陈默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们守护的中心。
那是一个……聚光灯。
一个老式的、用于探照天空的巨型聚光灯。它正亮着，但发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不断旋转变化的光影图案。那些图案由无数个曼陀罗花般的几何图形构成，繁复而又具备一种催眠般的美感。光影笼罩了整个气象站，那些“故障猎犬”似乎非常畏惧这种光，不敢轻易踏入光晕的范围，只能在外围不断地冲击和嘶吼。
这就是他们的“锚定物”！一个以“光影结构”为核心的锚定物！
但陈默注意到，聚光灯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旋转的图案也开始出现明显的“卡顿”和“乱码”。
他们的“锚”，真的快要失效了！
就在这时，一头体型明显比同类大上一圈的“故障猎犬头目”，猛地跃起，无视了光影的灼烧，狠狠地撞向了屋顶上那个正在操作电脑的瘦弱青年。
赵一搏怒吼一声，回身一矛，将那头目捅了个对穿。但他的身后却露出了空档，三西头普通猎犬立刻抓住机会，扑了上来。
“小心！”陈默下意识地喊出声，但声音根本传达不到那里。
无人机“夜莺”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绝望的一幕。
赵一搏被扑倒在地，瞬间就被黑色的“噪点”所淹没。
屋顶上，那盏作为最后屏障的聚光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黑暗，降临了。
“滋啦——”
无人机的画面，也在同一时间被强烈的电磁干扰所吞噬，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信号，中断了。
陈默静静地坐在“真理方舟”里，幽蓝的屏幕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前，反复回放着信号中断前的那最后一幕——赵一搏被淹没的、不屈的眼神，以及那盏最终熄灭的、代表着另一座孤岛文明的灯火。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
陈默缓缓地站起身，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静和决绝。
他走到那堆纯粹黄金旁边，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经过特殊改造的、手提箱大小的铅盒。他又走回服务器前，在操作界面上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指令。
【启动‘锚定物单元分割’程序。】
【警告：此操作将永久性削弱主锚定物的稳定性，风险极高。】
陈默无视了警告，按下了确认键。
他看到，那块代表“价值共识”的一吨重金锭，表面开始发出微光。其中一小块，大约一公斤左右的黄金，开始慢慢地、从主体上“溶解”分离，悬浮到了半空中。
他要做的，是打造一个“移动锚点”。一个能让他走出这座堡垒，踏入那片黑暗的……火炬。
去晚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必须出发。现在，立刻，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