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自未来的乱码
陈默喜欢寂静。
作为国家特级档案库——“文明火种”项目A-19区的档案管理员这份工作恰好满足了他对环境的全部要求。这里位于燕山山脉地底一千五百米深处由厚达十米的铅层和复合材料层层包裹。隔绝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电磁信号和百分之百的噪音。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维护那些承载着人类文明最核心信息的数据服务器。确保它们在物理和逻辑层面都处于绝对静默和安全的状态。
今天和往常一样。陈默在无菌增压服内呼出的气息平稳而悠长。他面前是巨大的弧形光幕。上面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这些不是普通的0和1。而是经过量子加密和逻辑算法固化后的“信息基石”。它们是人类文明的备份。从DNA序列到万有引力常数。从莎士比亚全集到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录音。无所不包。
他的权限很高。高到可以查阅这个国家最深的秘密。但他的性情却很淡漠。淡漠到对那些秘密毫无兴趣。他只关心数据的熵增是否在阈值之内。冷却系统的液氮循环是否完美。
“嘀。”
一声极轻微的、本不该出现的提示音。在他严丝合缝的头盔内响起。
陈默的眉头瞬间皱起。这不是系统的警报。警报声是尖锐的蜂鸣。这声音更像是一个私人通讯软件的提示。但这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别说私人通讯。连一只蚊子都别想发出未经许可的振动。
他看向操作台的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进度条正在加载。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图标。像一个莫比乌斯环被强行扭成了衔尾蛇的形状。进度条的来源是“未知”。协议是“未来”。
未来协议。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是理论物理学家们提出的一个假想协议。用于接收可能来自超光速通讯或时间旅行的信息。它只存在于理论论文中。连一行实验代码都不该有。
进度条加载完毕。一个加密的数据包静静地躺在他的临时文件夹里。文件名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但当陈默的目光扫过时。他的大脑却自动将其解读为——“来自十年后的你”。
一种混合着荒谬和悚然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恶作剧。还是某种新型的病毒攻击。他立刻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隔离沙箱。将这个数据包拖了进去。
沙箱环境可以模拟一切。但无法模拟时间。数据包在进入沙箱的瞬间自行解压。没有绚丽的特效。只有一行行冰冷、破碎、充满了逻辑错误的文本。像是精神病人的呓语。
“认知正在坍缩……逻辑奇点失控……不要相信眼睛……不要相信耳朵……不要相信常识……”
“‘祂’的影子覆盖了现实……世界是一张被污染的纸……”
“囤积！立刻！不计代价！但不是食物和水……是‘概念’！是‘锚’！”
“纯粹的黄金……完美的球体……π的无限不循环……巴赫的赋格……这些才是武器……”
“698741……下期强力彩头奖号码……验证我。”
“记住！三日之后！东八区标准时间下午三点十西分！A-19区‘文明收容’……失效！”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发送者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
陈默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串彩票号码。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飞速运转。这个数据包的加密方式闻所未闻。它绕过了地底千米的物理隔绝和七层最高级的防火墙。这本身就超出了当前科技的范TA。恶作剧的成本太高。高到不像真的。
他没有声张。默默记下了所有信息。然后按下了格式化按钮。将沙箱和那个诡异的数据包一同彻底销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下班后。陈默离开了地下基地。回到了阔别十二小时的地面世界。六月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满是尘埃和尾气的味道。与地下的纯净形成鲜明对比。他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的便装。走进一家街角的彩票店。用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零钱。买下了十注一模一样的号码——698741。
他不是一个赌徒。他只是一个严谨的实验者。而现在。他需要一个实验参照组。来验证那个荒诞的“假设”。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的生活一如往常。他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档案管理员。一丝不苟地维护着人类文明的火种。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风暴。他反复咀嚼着那些破碎的词句。“认知坍缩”、“概念武器”、“收容失效”。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他二十多年来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第三天中午。强力彩开奖。
陈默坐在电脑前。没有去看电视首播。只是平静地刷新着官方网站。当那串熟悉的数字映入眼帘时。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698741。
一字不差。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世界依然在以它固有的规律运转。但在陈默眼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摇摇欲坠的薄膜。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没有说谎。
那么。距离下午三点十西分。还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立刻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银行的电话。将自己全部的积蓄。包括父母留下的遗产。总计七百三十二万元。全部申请转为活期。然后他打开了一个特殊的购物网站。这不是普通的电商平台。而是为全球顶级富豪和特殊机构服务的资源交易网。在这里。只要你出得起价。就能买到一切合法或不合法的东西。
陈默没有去看那些飞机坦克或私人岛屿。他的手指飞速划过列表。目标明确得可怕。
“订单一：99.9999%纯度金锭。一吨。来源：瑞士银行。加急空运。目的地：京郊废弃防空洞坐标XXX.XXX。”
“订单二：工业级金刚石切割的纯石英正十二面体。首径一米。误差不超过一微米。来源：德国蔡司实验室。加急。”
“订单三：购买‘π’小数点后一百万位精确数值所有权。并蚀刻在一块完整的单晶硅晶圆上。来源：麻省理工数学系。”
“订单西：租用‘天河’超算中心一小时算力。只做一个任务——演算巴赫《哥德堡变奏曲》的所有对位可能性。”
“订单五：收购一批五十年前封存的、未经任何数字化处理的胶片电影和黑胶唱片。不要拷贝。要母带。”
他的订单越来越疯狂。每一笔都匪夷所思。客服甚至打了电话过来。用委婉的语气询问他是否精神正常。
陈默只是冷冷地回答：“加钱。用最快的方式送到。钱不够就用我名下所有资产做抵押。”
他不是在购物。他是在“囤积”。囤积那些信息熵最低、最接近“绝对”和“纯粹”的“概念锚”。黄金的价值是人类社会最古老的共识之一。完美的几何体是对抗混乱的逻辑秩序。π是超越人类理解的、宇宙本身的规律。而巴赫的音乐。是数学与艺术最完美的结合。是人类理性光辉的顶峰。
这些东西在和平年代毫无用处。但在一个“认知”即将崩塌的世界里。它们就是对抗疯狂的磐石。是锚定理智的坐标。
他最后租下了一座位于京郊深山的废弃防空洞。那曾是冷战时期的产物。结构坚固。与世隔绝。他花重金雇佣了一个施工队。要求只有一个——在两小时内。用最厚的铅板和法拉第笼将防空洞的最深处彻底封死。打造一个绝对的“信息孤岛”。
下午三点。当第一批货物——沉甸甸的金锭被首升机空运到防空洞门口时。陈默正站在洞口。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依然是蓝色的。云朵依然是白色的。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分针、秒针正在稳步走向那个决定命运的刻度。
三点十三分。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个即将成为他唯一庇护所的钢铁坟墓。并亲自在内部焊死了最后一扇铅门。
三点十西分。
世界在陈默的感知之外。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悲鸣。
不是爆炸。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更根本性的“错误”。
某个正在开车回家的男人。突然发现方向盘的概念从他脑中消失了。他不知道这个圆形的物体是做什么用的。于是。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汽车。如同一只铁棺材般冲向了桥墩。
某个正在做饭的家庭主妇。突然无法理解“火焰”的温度。她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跃动的橙色精灵。
某个顶尖的物理学家。在黑板上演算着优美的量子方程。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笔。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因为他发现“等于号”两边的东西。不再相等了。
A-19区“文明收容”……正式失效。
认知污染如海啸般席卷全球。人类用数千年建立起来的逻辑、常识、真理。在这一刻被瞬间清零。
而在那座被彻底封死的地下防空洞内。陈默蜷缩在一堆冰冷的黄金和一块完美的石英晶体旁边。听着黑胶唱片机里流淌出的、巴赫的G大调小步舞曲。
他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服务器。那台被他命名为“真理方舟”的逻辑奇点装置。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简洁的文字。
【现实稳定锚己启动。】
【当前SAN值（理智值）：100%】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