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密林的阴影里,窥探的眼睛消失了。但陈羽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过山风”的探子像嗅到血腥的豺狗,绝不会轻易放弃。寨墙上的戒备没有松懈,滚木礌石堆得更高,烧开的水在大锅里翻滚着白汽,氤氲了寨墙上汉子们紧张而坚毅的脸庞。
然而,比匪患更迫近的,是人潮。
最初是零星几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他们远远地徘徊在黑石寨所在山坳的外围,贪婪而绝望地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米香肉味,却不敢靠近那森然的寨墙和墙头警惕的目光。
狗娃又一次气喘吁吁地跑上寨墙,声音带着哭腔:“小羽哥!寨主爷爷!不好了!山…山道上全是人!黑压压的!像是…像是整个赵家坳的人都来了!”
陈羽和陈老栓心头一凛,快步走到寨墙的另一侧望去。只见蜿蜒的山道上,一股灰黑色的人流正缓慢而沉重地向上蠕动。那不是几十人,是上百人!男女老少,拖家带口,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步伐踉跄,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们看到了山顶上寨墙的轮廓,看到了寨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麻木绝望的眼睛里,骤然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老天爷…”陈老栓倒吸一口凉气,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住冰冷的墙垛,“这么多流民!真要冲上来,咱们这寨墙…怕是…”
墙上的汉子们也都变了脸色。对付几十个土匪,他们凭借地利和准备,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面对这汹涌的、只为一口吃食的饥民潮…寨墙再坚固,又能挡住多少?一旦被冲开缺口,寨子里刚刚得来的安宁和那满仓的米肉,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蔓延上寨墙。守墙的汉子们握着武器的手在微微发抖,看向陈羽和陈老栓的目光充满了惊惶和依赖。寨主和小羽哥,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慌什么!”陈羽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他站在墙垛后,身形挺拔,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山下那令人心悸的人潮。“他们不是土匪,是饿疯了的老百姓!”
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汉子们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攥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重新聚焦在陈羽身上。这位小爷,总能让他们找到主心骨。
“小羽,”陈老栓压低声音,语气凝重,“羽儿,你心善,大伯知道。可这口子不能开!咱们寨子刚缓过气,仓里的粮食肉食,是咱们一百多口子的命根子!要是让这些人涌进来…”他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秩序崩溃,哄抢,甚至…易子而食的惨剧可能在寨内重演!普通寨民们远远听着,虽然不敢插嘴,但脸上都露出了深切的忧虑和恐惧,他们刚刚尝到饱腹的滋味,绝不想失去。
陈羽沉默着。山下,一个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跪倒在崎岖的山路上,朝着寨墙的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凄厉得让人心颤。许多流民也跟着跪了下来,朝着寨墙的方向磕头,无声地祈求着,那卑微的姿态,像一片被狂风摧折的枯草。
寨墙上的汉子们,许多都红了眼眶。他们也是穷苦人出身,也曾经历过饥饿的滋味。看到这一幕,感同身受。
‘系统,你怎么看?’陈羽在心中默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哟,宿主大大,考验人性的时候到了啊!】系统那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啧啧,看这阵仗,比土匪还吓人。开仓放粮?怕不是引狼入室。关门不见?良心过不去?哎呀呀,真是千古难题!本系统嘛…只管米肉管够,这选择题,还得您自个儿拍板!不过友情提示哈,人心隔肚皮,饿疯了的人,可啥都干得出来哟!】系统依旧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调,没半点建设性意见。
陈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己是一片决然。他转向陈老栓,声音清晰而坚定:“大伯,不开寨门。”
陈老栓和墙上的汉子们闻言,心头一松,但随即又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看着山下那些绝望的身影,终究有些不忍。
“但是,”陈羽紧接着说道,手指向寨墙外山道下方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在那里,立刻搭几个简易的棚子。让伙房的人,支起三口最大的铁锅,熬粥!稠粥!用…用咱们之前存下的那些有点发蔫的陈粟米!再切些腌肉碎进去!” 他强调着“陈粟米”和“腌肉碎”,刻意模糊着来源,也暗示着“有限”。
陈老栓眼睛一亮:“你是说…在寨外施粥?”
“对!”陈羽点头,“寨门绝不能开,这是底线!但粥棚设在寨墙弓箭能覆盖的地方,派咱们的人持械守着。只发粥,不发干粮,更不许任何人靠近寨墙!告诉他们,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排队领粥,谁敢闹事、冲击棚子或者靠近寨墙…”他顿了顿,声音冷冽了几分,“格杀勿论!”
最后西个字,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让周围的汉子们都心头一凛。这一刻,陈羽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那个温和的“小羽哥”,而是一个为了守护自己领地,可以下达铁血命令的上位者!寨民们远远听着,心中的敬畏更甚——小羽哥仁慈,但更有决断和威严!
“好!好主意!”陈老栓重重一拍大腿,脸上愁容尽去,只剩下对侄子决断的赞许和寨主应有的果断,“陈三!狗娃!听见小羽的话没?立刻去办!让伙房老王带人熬粥!让守库房的把那些有点陈的粟米搬出来!动作快!”
“是!寨主!小羽哥!”陈三和狗娃精神大振,领命飞奔下墙。寨主的权威和陈羽的命令,再次被高效执行。
寨墙下立刻忙碌起来。汉子们扛着木头、草席冲向指定地点搭棚子。妇人们则奔向伙房,帮忙烧火、淘米。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被明确指令驱动的高效。他们信任寨主,更信任带来这一切的小羽哥。既然小羽哥说这样能救人又不害寨子,那就一定行!
很快,三个简陋的粥棚在山道下方的空地上搭了起来。三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垒砌的灶上,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老王带着几个伙夫,将略显陈旧的粟米倒入锅中,又加入剁碎的咸肉干。随着大勺的搅动,一股混合着米香和咸肉味的浓郁香气,在山风的吹拂下,迅速飘向山下那群绝望的流民!
“粥!是粥啊!”
“黑石寨施粥了!老天开眼啊!”
“快!快过去!有救了!”
原本死寂绝望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骚动和哭嚎,那是绝处逢生的狂喜!人们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朝着粥棚的方向涌去。饥饿驱使着他们,本能地向前冲。
“站住!”寨墙上,陈羽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喇叭筒(竹筒)清晰地传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活命的,都给我排好队!老人孩子在前!谁敢乱挤、敢冲击粥棚、敢靠近寨墙一步——”他猛地一挥手。
“嗡!”一声沉闷的弓弦响动!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夺”地一声,精准地钉在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流民脚前不足三尺的地面上!尾羽犹在剧烈颤抖!
冲在最前面的流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刹住脚步,后面的人群也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停滞。惊恐取代了狂喜,所有人都骇然望向寨墙。只见墙垛后面,一排强壮的汉子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对准了他们!墙头上那个发话的少年身影,在众人眼中变得无比高大而威严。
“排…排队!都排队!”一个看起来像读过几天书的老者嘶声喊道,声音发颤,“听恩人的话!排队!老人孩子到前面来!快!”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混乱,在弓箭的威慑下,在食物的诱惑下,汹涌的人潮开始艰难地、缓慢地形成几条歪歪扭扭的队伍。秩序,在铁血与食物的双重压力下,勉强建立起来。
滚烫的稠粥被一勺勺舀进流民们伸出的破碗、瓦罐甚至空手中。拿到粥的人,立刻不顾烫嘴,狼吞虎咽起来,滚烫的泪水混着滚烫的粥一起咽下。无数道感激涕零的目光投向寨墙上的陈羽。
“恩人啊!”
“活菩萨!”
“谢谢黑石寨的恩人!谢谢小羽哥!”
这些发自肺腑的呼喊,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寨墙。墙上的汉子们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刚才的紧张和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守护者带来的自豪和…一丝怜悯。他们看向陈羽的目光,更加崇敬了。小羽哥不仅给了他们活路,此刻还在尽力给这些可怜人一条生路,而且守住了寨子的安全!
陈羽面无表情地看着山下领粥的人潮。他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下,危机并未解除。“过山风”的探子,很可能就混在这群流民之中!那双在密林深处窥探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评估着黑石寨的虚实和…防守的漏洞。
‘系统,’他在心中冷声道,‘肉粥的香气,怕是会引来更凶的狼。’
【嘿嘿,宿主大大英明!】系统笑嘻嘻地回应,【香喷喷的肉粥,多招人稀罕呐!不过您放心,米肉管够!他们要敢来,咱就用滚烫的肉汤招待!保证让他们‘回味无穷’!】 系统的贫嘴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陈羽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山下每一个可疑的身影。施粥是不得己的仁慈,也是布下的诱饵。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他需要这短暂的喘息,加固寨墙,更要揪出那些藏在羊群里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