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深秋的青溪县褪去了暑气，晨露沾在沸水点的槐树叶上，晶莹剔透。漕运案的余波终于平息，码头重新热闹起来，商船首尾相接，船夫的号子声穿透薄雾，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听说了吗？总漕大人被抄家时，光金银就装了二十马车！”张婶一边往锅里添水，一边跟排队的百姓搭话，手里的长勺敲得铁锅当当响，“那些赃物扔在水里，怪不得要闹肚子，这哪是秽气，是黑心！”
苏卿卿正教个小媳妇用皂角搓手，闻言莞尔。三日前，钦差带着主犯离境时，整个青溪县的百姓都挤在街头看热闹，有人往囚车上扔烂菜叶，有人哭着喊“谢钦差大人”。她远远看见囚车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总漕大人，此刻面如死灰，枷锁在石板路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苏姑娘，县太爷来了！”李嫂忽然捅了捅她的胳膊。
苏卿卿抬头，见县太爷穿着簇新的藏青官袍，正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个捧着礼盒的随从。他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比秋日的阳光还要和煦：“卿卿丫头，忙着呢？”
“大人安好。”苏卿卿连忙行礼，心里却有些发虚。自从漕运案了结，县太爷来沸水店的次数越发频繁，每次来都带着些布料点心，眼神里的打量让她浑身不自在。
县太爷在常坐的石凳上坐下，随从立刻奉上茶。他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排队洗手的百姓身上，捋着胡须道：“你看这青溪县，经此一事，倒比从前更有生气了。昨日收到上司的文书，说要给本县加俸一级，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大人谬赞，民女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苏卿卿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布巾。
县太爷却话锋一转，忽然凑近了些：“卿卿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一个人带着明宇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瞒你说，县丞家的三公子，去年考中了秀才，性情温厚，模样也周正……”
苏卿卿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沸水烫过一般。她猛地抬头，摆手道：“大人！民女……民女只想带着明宇好好过日子，暂无此意。”
“哎，你别急着推辞啊。”县太爷不依不饶，“县丞家虽不比富贵人家，却也是书香门第，嫁过去保管你不受委屈，明宇还能跟着读私塾……”
“多谢大人美意，”苏卿卿福了福身，语气却坚定了几分，“民女摆摊多年，早己习惯了自在，怕是配不上公子。”
县太爷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又瞧着她清亮却带着执拗的眼神，忽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心气高。是本县唐突了。”他话虽如此，眼底却多了几分欣赏——这姑娘身处微末，却不贪慕虚荣，实属难得。
随从适时递上礼盒：“大人说，这是给明宇的新笔墨。”
苏卿卿正要道谢，却听县太爷又道：“说起来，这次漕运案惊动了朝廷，连钦差都在奏折里提了你的名字，说青溪县有个奇女子，用烧开水的法子防了疫病，是济世之才。”
苏卿卿心里一惊：“钦差……提了我？”
“可不是！”县太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钦差还说，京城的惠民药局正缺懂卫生防疫的人，问本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思来想去，整个青溪县，谁能比得上你？”
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郑重：“卿卿丫头，若你愿意，我可以写封举荐信，保你进惠民药局当差。那里虽不比做官，却也是皇粮，每月俸禄比沸水点高两倍，明宇还能进京城的学堂念书。”
京城！惠民药局！
这两个词像石子投入苏卿卿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块刻着“萧”字的墨玉被她用红绳系着，贴身藏着，此刻仿佛在发烫。
萧景琰说过，去京城可以找济世堂；县太爷说，惠民药局在京城……这难道是天意？
她想起自己空间里那片黑土地，种出来的蔬菜鲜嫩异常；想起那眼灵泉水，比任何沸水都干净甘甜。在青溪县，这些只能藏着掖着，可到了京城，到了惠民药局，或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我……”苏卿卿的声音有些发颤，“民女……考虑考虑。”
县太爷倒不催促，笑着点头：“该考虑，该考虑。这毕竟是大事，你跟明宇商量商量。想好了随时来找我。”他又坐了会儿，闲聊几句沸水店的事，才带着随从慢悠悠地离开。
张婶凑过来，眼里闪着光：“我的天！京城啊！卿丫头，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李嫂也道：“县太爷肯举荐，说明是真心看重你。到了京城，你就不是摆摊的丫头了，是吃皇粮的人！”
苏卿卿嘴上应着，心里却乱如麻。她看着排队洗手的百姓，看着老槐树下熟悉的石板路，看着远处自家那间漏雨的小院——这里有她穿越半年来的全部安稳，可这份安稳，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沸水点的影子拉得老长。苏卿卿抱着明宇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上，小家伙正趴在她膝头，用县太爷送的新毛笔在废纸上画小人。
“姐姐，这毛笔好软。”明宇举着笔，小脸上沾了点墨汁，像只小花猫。
苏卿卿笑着替他擦掉，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一轮圆月刚爬上墙头，清辉洒满小院，连墙角的杂草都镀上了层银边。
“明宇，”她轻声问，“想不想到京城去？”
明宇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京城是什么地方？”
“是个很大很大的城，比青溪县大十倍。”苏卿卿望着月亮，仿佛能透过它看见千里之外的京城，“那里有不会漏雨的大房子，有先生教你念书，还有吃不完的肉包子、蜜饯……”
明宇手里的笔停了，小眉头皱了起来：“那……沸水点怎么办？张婶李嫂怎么办？刘爷爷的糙米还没吃完呢……”
苏卿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抱紧弟弟，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去了京城，我们还能回来看看呀。而且，张婶李嫂己经学会怎么管沸水点了，县太爷也会照拂他们的。”
明宇想了想，忽然搂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颈窝：“有姐姐在，哪里都好。”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卿卿瞬间红了眼眶。是啊，只要姐弟俩在一起，哪里都是家。青溪县虽好，却装不下她的见识，也给不了明宇更好的未来。而京城，那里有未知的挑战，或许还有……那个让她牵挂的身影。
她从腰间解下墨玉，月光洒在上面，温润的玉质映出个模糊的“萧”字。漕运案了结后，她隐约从官差的闲聊里听到，那位钦差似乎也姓萧，是位皇亲国戚，微服私访时化名做药材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