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的府邸坐落在京城西市的黄金地段,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比寻常官宦家的高出半截,鎏金的门环在阳光下闪着晃眼的光。从街头到巷尾,挂了百十来盏红灯笼,风一吹,哗啦啦的声响里都带着富贵气。往来的宾客更是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穿孔雀蓝官袍的是户部侍郎,腰间玉带锃亮;戴紫金冠的是永宁侯府的公子,折扇上的题字出自名家;连鬓边插着东珠的夫人们,袖口都绣着金线缠枝纹,走在路上裙摆扫过青石板,连尘埃都得退避三舍。
苏卿卿跟着送菜的小厮从侧门进去时,正撞见青溪县的县太爷。他穿着件簇新的八品官袍,站在门旁迎客,见了穿锦袍的就拱手作揖,腰弯得像株被秋霜压弯的稻穗。瞧见苏卿卿,他眼睛一亮,却只敢匆匆递个眼色——在这卧虎藏龙的地方,他这芝麻官哪敢认来自小县城的“沸水点掌事”。
后厨比苏卿卿在青溪县见过的任何屋子都大,十几个厨子围着灶台转,切菜声脆得像放鞭炮,颠勺时铁锅碰着铁灶,哐当声响震得人耳朵发麻。案台上摆的食材更是让她暗暗咋舌:巴掌大的海参泡在清水里,个个都涨得胖乎乎的;鲍鱼用银盘装着,壳上的纹路像画上去的;连最普通的鸡,都是羽毛锃亮的乌骨鸡,据说一只就值半两银子。
“新来的?”一个胖厨子正剁着熊掌,眼角的肥肉抖了抖,斜睨着苏卿卿,“王管家这是老糊涂了?找个黄毛丫头来掌勺?我跟你说,今儿来的有太医院的院判,还有……”他压低声音,“靖王殿下!你要是砸了场子,仔细王员外扒你的皮!”
旁边切菜的瘦厨子也跟着笑:“张师傅说的是,这丫头怕连燕窝都没见过吧?还想做寿宴主菜?”
苏卿卿没接话,只把装青梅汁的瓦罐往案台里挪了挪。她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铁锅——还是在青溪县摆摊时用的那口,边缘都磕出了豁口,往王府的银灶上一放,显得格格不入。胖厨子见了,笑得更欢了:“哟,这是从哪个灶台底下翻出来的破烂?”
她不恼,只慢条斯理地往锅里倒灵泉水,火苗舔着锅底,水很快就冒了热气。她知道,跟这群眼高于顶的厨子争口舌没意思,等会儿菜上了桌,味道自会说话。
巳时三刻,前厅传来鞭炮声,寿宴正式开始了。苏卿卿透过厨房的窗缝往外看,只见宾客们分主次落座,主位上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穿着枣红色寿衣,手腕上的玉镯翠绿得像汪水——想必就是王员外的母亲。她旁边的空位还空着,听小厮说,是给靖王留的。
先上的几道开胃小菜都是王府厨子的手笔:凉拌海蜇切得像细粉丝,淋着琥珀色的酱汁;醉蟹用的是阳澄湖的大闸蟹,膏黄多得流油;还有道蜜饯,用的是南边运来的荔枝,裹着金粉似的糖霜。宾客们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脸上却没什么惊艳的神色——这些精致玩意儿,他们平日里早就吃腻了。
“听说今日有位奇人掌勺?”穿宝蓝官袍的侍郎抿了口酒,目光扫过空着的主菜位,“王兄,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还得让咱们等?”
王员外正给老夫人剥着荔枝,闻言笑道:“是位有巧思的姑娘,保证让各位耳目一新。”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通报声:“靖王殿下到——”
满座宾客都站了起来,连老夫人都微微欠身。苏卿卿的心猛地一跳,从窗缝里望出去,只见萧景琰穿着件石青色常服,腰间系着那块她熟悉的墨玉,正缓步走进来。他比在青溪县时清瘦了些,眉宇间的疲惫却掩不住,可目光扫过众人时,依旧带着沉稳的锐气。
“萧公子来了。”老夫人笑着招手,“快坐我旁边。”
萧景琰拱手行礼,刚坐下,就听旁边的太医院院判笑道:“听闻靖王在青溪县发现个‘沸水能除秽气’的奇人?今日这掌勺的,该不会就是她吧?”
萧景琰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院判说笑了,不过是位懂些吃食的姑娘。”
正说着,苏卿卿做的第一道菜上桌了。端菜的丫鬟掀开银盖时,满座的目光都聚了过来——盘子里的虾球红亮,裹着的糖丝在烛光下像琉璃丝,轻轻一碰就颤巍巍的,酸香混着酒香飘过来,勾得人舌根首冒津液。
“这是什么菜?”老夫人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倒比画里的还好看。”
王员外亲自夹了个虾球,用银勺托着递到母亲面前:“这叫‘琉璃虾球’,是苏姑娘的手艺,您尝尝。”
老夫人放进嘴里,起初眉头还皱着,嚼了两口,眼睛忽然亮了:“咦?酸溜溜的,还有点甜,虾肉嫩得像豆腐!比府里厨子做的油炸虾好吃多了,不腻!”
宾客们见状,纷纷动筷。太医院院判夹了个虾球,细细品着,忽然道:“这酱汁用了青梅吧?还加了糯米酒?青梅能开胃,糯米酒能活血,倒是合老夫人的身子。”
“院判好眼力!”王员外抚掌大笑,“这酱汁是姑娘用泉水泡了半年的青梅榨的,连靖王都……”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着给萧景琰布菜,“殿下也尝尝?”
萧景琰夹起虾球时,指尖微微一顿。糖丝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极了青溪县老槐树下的阳光。虾肉入口的瞬间,酸甜里裹着的酒香让他猛地想起——那年在青溪县城门口,她给百姓递水时,鬓角沾着的槐花,也是这个清清爽爽的味道。
“确实不错。”他声音平静,眼底却泛起暖意。
前厅的赞叹声断断续续传到后厨,胖厨子剁熊掌的手慢了下来,脸上的嘲讽变成了惊讶。苏卿卿正用灵泉水冲洗着砂锅,听着外面的动静,悬了许久的心稍稍放下。她揭开锅盖,佛跳墙的香气立刻涌了出来,比刚才的虾球更浓郁,却带着种温润的醇厚,连灶台上的火苗都仿佛被这香味染得柔和了些。
“下一道,该上佛跳墙了。”她对旁边的小厮说,声音里带着自信。
小厮看着砂锅里琥珀色的汤,还有那些在汤里微微颤动的食材,忽然觉得,这口不起眼的铁锅,或许真能做出让靖王都点头的好菜。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砂锅,脚步轻快地往前厅走,心里暗暗盼着——可千万别让那个胖厨子说中了,这苏姑娘,说不定真是个藏着本事的奇人。
苏卿卿靠在灶台边,听着前厅传来老夫人的笑声,还有王员外洪亮的吆喝,忽然想起青溪县的刘老汉常说的一句话:“真金不怕火炼,好菜不怕人尝。”她望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瓣,轻轻笑了。
这才只是开始呢。她想。后面的“黄金万两”“翡翠白玉汤”,定会让他们更惊讶。尤其是那道冰镇银耳羹,她特意在碗底垫了片青溪来的荷叶——她要让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知道,来自小县城的味道,照样能在京城的宴席上,香得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