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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凝在李蓉身后，用那微不可闻却斩钉截铁的气声低喝：“姐姐！让！”
李蓉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叶凝的警告！赢公主？那是自寻死路！
就在长玉公主蹙眉、眼看就要超时的刹那，李蓉站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力竭”的懊恼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对着长玉公主和甄妃盈盈一礼，声音带着“惭愧”：
“公主殿下才思无双，民女实在……才疏学浅，这一句‘梅子金黄杏子肥’里的梅，并非梅花之梅。民女……甘拜下风。” 姿态谦卑至极，诚意十足。
长玉公主一愣，随即眼底的不快瞬间化为满意与轻松。李蓉的主动认输，保全了她的颜面！
甄妃唇角勾起赞许的弧度：“李姑娘才情亦是难得，能与玉儿切磋至此，足见不凡。玉儿，还不谢过李姑娘这份心意？”
长玉公主矜持颔首：“承让了。”
一场无形的危机，在叶凝的精准预判与李蓉的“急流勇退”下，消弭无形。李蓉后背冷汗涔涔，心有余悸地悄悄捏了捏叶凝冰凉的手指。
而叶凝，依旧低眉顺眼，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只有那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冷静如冰，似不经意地扫过那隔开男女宾客的巨大屏风，仿佛能穿透那繁复的刺绣，看到屏风另一侧……
女宾那边精彩的飞花令对决，虽有屏风相隔，但清越的吟诵声和甄妃娘娘含笑的点评，依旧清晰地传到了男宾区。
席间正与几位同僚、宗室子弟寒暄的周砚，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特别是李蓉最后“认输”的谦辞，心中微动。他面上维持着得体的浅笑，接受着周围人带着艳羡的恭维：
“周大人，恭喜恭喜啊！”
“李小姐不仅容姿出众，见识广博这文采更是斐然！进退有度，知礼识节，实乃大家闺秀风范！”
“是啊是啊，能在甄妃娘娘面前应对得如此得体，周兄好福气！”
周砚拱手，语气谦逊：“诸位过誉了，阿蓉不过是侥幸，承蒙公主殿下谦让。”
他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李蓉的才学底子他是知道的，应付寻常飞花令尚可，但能支撑到最后，更在关键时刻懂得急流勇退，保全皇家颜面……这绝非她一人之力所能为。
那个始终低眉顺眼、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丫鬟”叶凝……她清冷的眼神，沉静的气质，还有那份远超其身份的敏锐与分寸感……答案呼之欲出。是她，在暗中引导着阿蓉，完成了这场看似完美的表演。这份不动声色的智慧和对人情世故的精准拿捏，让周砚心头掠过一丝对叶凝本人的探究。
宴席过半，暖阁内的气氛愈发活络。甄妃娘娘兴致颇高，含笑提议：“诸位皆是才情出众，今日梅园盛景难得，不如以梅为题，即兴作画，也好为本宫这赏梅宴添几分墨香雅趣？不想做画的人也可去梅园里赏梅。”
此言一出，暖阁内顿时分作两拨。擅长丹青或意在表现的贵女们纷纷应和，命宫女铺开宣纸，研墨调色。而另一拨不喜拘束或自忖画艺平平的，则顺势起身告退，三三两两结伴，步入梅园深处，或赏景，或寻着相熟的手帕交叙谈私语。
李蓉正被几位方才称赞她“见识广博”的贵女围着，言语间颇有结交之意。她正沉浸在这份虚荣里，眼角余光瞥见叶凝依旧垂首立在角落，心头那股因叶凝带来的不安又升腾起来。她微微侧首，对叶凝低声道：“这里人多气闷，你去外面廊下候着，透透气也好。”语气带着打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她暂时不想让这个“丫鬟”再出什么风头，也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这个丫鬟。
叶凝巴不得如此，立刻低声应道：“是，小姐。” 她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出暖阁，沿着回廊，向着梅园深处那片更为僻静、花枝也更为繁茂虬劲的角落走去。寒风裹挟着清冽的梅香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暖阁内的脂粉气和压抑感。
她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暂时卸下那副恭顺的假面，喘口气。
周砚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屏风边缘，留意到一道靛蓝色的纤细身影，悄然离开了女宾聚集的热闹之处，独自走向了梅园深处。那里靠近园墙，梅树高大虬劲，枝桠交错，繁花如云似雪，并未被屏风严格隔开，男宾亦可接近。
是叶凝。
周砚心念微动，对同僚告了声罪，便也信步向那个方向踱去。
梅林深处，幽香更浓。叶凝正驻足于一株姿态奇绝的古梅树下，微微仰头，似乎在欣赏枝头怒放的繁花。阳光透过交错的枝桠，在她靛蓝色的粗布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阵微风吹过，枝头积雪般的梅花瓣簌簌飘落，如同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雪。
她伸出手，一片花瓣轻盈地落在她摊开的掌心。她低头看着，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轻的弧度，那瞬间的神情，褪去了刻意伪装的恭谨与卑微，显露出一种沉静而自然的美丽。在漫天飘落的梅花雨中，那抹靛蓝色的身影，竟有一种遗世独立、不染尘埃的仙气。
周砚在不远处停住脚步，屏息凝望。眼前的画面，美得有些不真实。这个女子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前一刻还是心思缜密、暗中运筹帷幄的“军师”，下一刻却在这寂寥的梅林中，显露出如此脆弱又纯净的一面。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风猛地刮过！
一簇积在更高处枝桠上的、未被阳光完全融化的新雪，被风裹挟着，骤然坠落！
那雪团不大不小，正对着叶凝头顶砸下！
“小心！”周砚心头一紧，几乎是出于本能，一个箭步上前！
叶凝听到风声和那声低呼，下意识地循声转头——
“啊！”她惊呼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向后躲避！
然而脚下是铺着薄雪和落花的湿滑地面！
她身形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冰冷的雪团并未砸中她，也没有预想中摔在冰冷地面的疼痛。
她跌入了一个温热的、带着清冽书墨气息的怀抱！
周砚眼疾手快，一手挥开那坠落的雪团，另一只手臂己稳稳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护在怀中，避免了摔倒的狼狈。
惊魂甫定，叶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惊喘未定。她下意识地抬头，撞进周砚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西目相对。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未散的紧张和关切，以及近距离看清她容颜时，难以掩饰的惊艳。她因惊吓而微微睁大的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清澈见底，倒映着他清晰的身影。
一片细小的、晶莹的雪花，恰在此时，被风卷着，轻轻落在了她挺翘的鼻尖上。
冰凉柔软的触感传来。
“噗嗤……”叶凝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逗笑了。那笑容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绽开的一朵涟漪，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点孩子气的娇憨，瞬间点亮了她整张脸庞，冲散了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哀愁。
这一笑，如同春日暖阳融化了最后一点积雪。
周砚只觉得呼吸一滞。
怀中的女子如此真实而生动。她身上的冷梅暗香丝丝缕缕钻入鼻息，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隔着粗布衣衫也能感受到那份柔软。她鼻尖上那片小小的雪花，晶莹可爱，而那猝不及防绽开的笑容，更是灵动得如同山间精灵，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
这近在咫尺的脆弱与鲜活，如同一支无形的箭，精准地射中了周砚心中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收紧，目光仿佛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从她带着笑意的眼眸和那点着雪花的鼻尖上移开。一种陌生的、悸动的感觉，悄然在心底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