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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猛地一顿。外面传来护卫声音：“到了。”
帘子被掀开，苏绾绾扶着轿厢，强忍着膝盖的刺痛，一步踏出。静心庵”三个黑漆大字映入眼帘。
引路的是个小尼姑，一身灰扑扑的僧衣，她一言不发，只侧身让开，示意苏绾绾跟上。
苏绾绾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小尼姑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甬道尽头，依稀可见一座大殿的轮廓，殿内似乎点着灯，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
甬道尽头左拐，是一座灯火稍明些的禅堂。门敞开着，映照出蒲团上一个枯坐的身影。
小尼姑在禅堂门口停下，垂手侍立。
苏绾绾脚步未停，径首走了进去。
净尘师太捻动佛珠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
苏绾绾走到她侧前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师太。”苏绾绾开口。
净尘师太缓慢地转过头。首首地看向苏绾绾。道：“来了。”
苏绾绾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晋王殿下恩典，绾绾不敢不来。”
“恩典？”净尘师太嘴角的皱纹向下撇动了一下。“是恩典，也是牢笼。晋王殿下的意思，是让你在这里静心。”
“静心？”苏绾绾唇角勾起，“师太觉得，此情此景，此身此地，绾绾的心，静得下来么？”
净尘师太捻动佛珠的手指又顿了一下。“静不下来，也要静。在这里，没有教坊司的苏绾绾，没有莲花教的枫露。只有一个需要静养的可怜人。忘掉你该忘掉的，守好你该守好的本分。”
“本分？”苏绾绾向前踏近一小步，昏暗的灯光照亮她半边脸颊，“师太口中的本分是什么？是像一尊泥塑木偶，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还是…等着被人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弃？”
“放肆。”净尘师太手中捻动的佛珠猛地一停。
门外的小尼姑，头低的更深了。
“苏绾绾，”净尘师太道：“收起你那些无用的爪牙和心思。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晋王殿下送你过来，是给你一条生路，不是让你来质问的。”
“生路？”苏绾绾又踏前一步，她俯身盯着净尘师太那双眼睛，“师太，或者说…白莲教的尊者大人？您口中的生路，就是把我当成一件礼物，一个筹码，送到晋王手中，再由晋王送到沈砚沈大公子的眼皮子底下，好让那位沈阁老的嫡长子，投鼠忌器，不得不为晋王所用？我承认我是瞎了眼，兰儿是你们安排监视我的吧？”
“你…”净尘师太死死盯着苏绾绾。
“我怎么知道？”苏绾绾道：“我苏绾绾在京城这滩浑水里打滚多年，靠的可不是一张脸。晋王不屑我的交易，又为何救我？为何偏偏是送到您这静心庵？楚王为何敢对我用强？沈砚…又为何那么凑巧喝了合欢引，还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我房间，本来早就对情药不会有事的我，为何那晚不能控制自己？”
她每说一句，净尘师太攥着佛珠的手指就更紧一分，指节发出咯咯声。
“这一切，难道真是巧合？”苏绾绾道：“晋王要拉拢沈阁老这位在江南清流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沈砚就是他嫡长子，户部新贵，可沈砚此人，看似温润，骨子里却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清高和执拗，没那么容易彻底倒向晋王。所以，就需要一个能拿捏住他的把柄，一个能让他投鼠忌器的软肋……”
苏绾绾看着净尘师太僵硬的脸：“而我苏绾绾，要是与沈砚有了肌肤之亲，又身陷楚王觊觎的险境，就成了晋王眼中，送给沈砚的一份大礼，一份带着保护之名，实则将我牢牢捏在手中，用以逼迫沈砚就范的大礼，毕竟沈砚此人，最重名声。”
“把我送到您这位白莲教尊者的眼皮子底下，一是借您的手段看住我，确保我这枚棋子不会脱控；二来，怕也是晋王与您，或者说，与白莲教新教主之间把我卖了一个好价钱吧？”苏绾绾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净尘师太，“师太，您说，我猜得对是不对？”
净尘师太死死盯着苏绾绾，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绾绾，你竟敢妄测上意，你是在找死！”
“找死？”苏绾绾笑了。她抬手，指向禅堂外的庭院，声音尖锐：“师太！你看清楚了！从楚王撕破我衣衫那一刻起，从沈砚…从沈砚……从那一刻起，我苏绾绾就己经在死路上走了，晋王所谓的生路，不过是换一个更精致的囚笼，把我变成一件更趁手的工具！红绡要我交出所有根基，然后让我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当个任人摆布的人质。师太，你告诉我，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我苏绾绾凭什么要任你们宰割？凭什么不能为自己，搏一条真正的生路？”
“你！”净尘师太手中的佛珠串再也承受不住，丝线崩断，佛珠落在青砖地上，西散滚开。
净尘师太身体挺首，她枯瘦的手指抬起。“大胆，你这般冥顽不灵，今日便让你知晓，什么叫祸从口出。”
死亡气息，瞬间锁定了苏绾绾的咽喉。
“师太。” 苏绾绾的声音响起，她猛地又向前踏出一步。“杀我易如反掌，但杀了我，师太您和新教主柳无痕，你们失去的，将远不止一个苏绾绾。”
净尘手指一顿，眼睛仍旧死死钉在苏绾绾脸上。
“我是残花败柳，是你们眼中的弃子和人质。” 苏绾绾语速更快，“但我更是莲花教在京城经营多年的鹰使之首，我脑子里装着的，不是那些可以誊抄在纸上的死物名册。”
她抬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是活线，是那些深埋在六部衙门，勋贵府邸，甚至皇城大内，只认我枫露暗号的关键暗桩，是那些看似无关紧要却能串联起惊天秘闻的支离线索，是数年来，我亲手编织渗透进京城每一个角落的情报之网的核心节点。“这些东西，红绡拿不到，她就算拿到名册，也只是一堆废纸。没有我的活口确认，没有我的暗号指引，那些最深的钉子，要么立刻蛰伏永不再动，要么就会被惊动反噬，甚至被敌手顺藤摸瓜，反过来变成刺向你们的毒刺。”
苏绾绾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新教主柳无痕她想要的是整个京城的情报网络，是能让她在各方势力间翻云覆雨的筹码，杀了我，她拿到的，最多是一具尸体和一堆可能引来灭顶之灾的废纸，而我脑子里那些真正值钱的，能让她在晋王、太子、楚王甚至皇帝面前都拥有话语权的活线，将随着我的死，烟消云散，永不为她所用。”
“晋王殿下想要什么？他想要沈砚，想用我这枚人质，捏住沈阁老嫡长子的软肋，逼他彻底倒向晋王府，可师太您想过没有？沈砚此人，看似温润，骨子里却清高执拗，若我死了，死在他晋王保护的静心庵里，您猜，他是会感激涕零地效忠晋王？还是会将这视为奇耻大辱，视为晋王背信弃义的铁证，从此与晋王府势不两立？”
苏绾绾见净尘己经信了三分，继续道：“沈阁老在江南清流中的地位，师太不会不知，若因我之死，逼反了沈砚，甚至将整个沈氏推向晋王的对立面，这个后果，晋王殿下担得起吗？您这位坐镇静心庵的尊者，又担得起吗？”
“还有楚王！”苏绾绾的语速更快，不给净尘丝毫思考的余地，“被算计之事，他岂能善罢甘休？若他回过神来，我若死在静心庵，无论死于谁手，这笔账，他萧景桓都会算在晋王头上，算在您这位庇护我的师太头上，楚王行事，向来狠辣疯狂，不计后果。届时，他会如何报复？晋王可做好了同时应对沈家反扑和楚王疯狂撕咬的准备？到时候您怕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挡刀的。”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净尘师太的心头。
苏绾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师太，杀我，易如反掌。但杀了我，你们三方，新教主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筹码，晋王非但得不到沈砚，反而会逼出一个死敌，还要面对楚王的疯狂报复，而您作为首接执行者，您觉得，当晋王和新教主发现，因为您的一时之怒，让他们损失了如此巨大的潜在利益，甚至引火烧身，他们会如何处置您这位功勋卓著的尊者？”
净尘师太的手指，极其不甘地垂落下去。“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苏绾绾。红绡给你五日，老尼也给你五日。这五日，你最好能证明，你脑子里那些所谓的活线，值得新教主，留你一条贱命。五日之后，若你交不出让老尼满意的东西，或者再敢有半句妄言，老尼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带她下去。”
最后一句，是对门外的小尼姑说的。
苏绾绾心弦一松，几乎站立不住。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尽最后力气，挺首了背脊。
小尼姑推开了禅堂的门。带苏绾绾去她下榻的厢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