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巅的寂静,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踏碎。
林石浑身浴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脱臼了,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和刻骨的愤怒,冲进符堂草棚,声音嘶哑如破锣:
“大长老!执法堂…贴檄文了!”
他将一张揉得皱巴巴、却依旧能看清上面鲜红大印和冰冷字迹的兽皮卷,颤抖着递到林震岳面前。
草棚内本就压抑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研磨虫壳粉的“沙沙”声停了,绘制符纹的灵力微光熄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小小的兽皮上,仿佛那是阎王的催命符。
“三日内…缚林风、林震岳、林石至执法堂伏法…赔偿百符斋一切损失…否则…格杀勿论…鸡犬不留…”林小虎凑近,艰难地念出上面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上,小脸瞬间惨白。
“赵坤!”林石咬着牙,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就是他带人贴的!还当众煽动其他家族‘共讨’我们!那狗日的,恨不得现在就带人杀上来!”
讨伐檄文!三日期限!格杀勿论!鸡犬不留!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箭矢,将草棚内刚刚因林风状态稍稳而升起的一丝希望彻底射穿。沉重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铅云,沉沉地压了下来。妇人中有人忍不住低泣出声。
林震岳缓缓接过檄文,枯瘦的手指抚过那鲜红的执法堂大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老眼扫过檄文,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沉凝和疲惫。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草棚内一张张惊恐、绝望、愤怒交织的脸庞,最后落在草垛上依旧昏迷、但眉心血咒黑气被某种内在力量强行禁锢住的林风身上。
“怕吗?”林震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低泣。
族人们沉默着,恐惧写在脸上。
“怕,是人之常情。”林震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锈刀,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但怕,能让执法堂收回这檄文吗?怕,能让那赵坤放下屠刀吗?怕,能救风儿,能救我林家吗?!”
一连三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不能!”林震岳斩钉截铁,“他们要我林震岳的头颅,要我孙儿风儿的性命,要灭我林氏满门!为的是什么?无非是我林家符堂这点微末的火种,挡了他们敛财的路!无非是风儿用虫壳野草制出的符箓,让他们感到了威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猛地将檄文摔在地上,须发戟张,炼气八层那沉寂的威压如同苏醒的凶兽,轰然爆发!草棚内气流激荡!
“我林震岳,自问一生行事,俯仰无愧天地!风儿为家族,呕心沥血,几经生死!我林家子弟,安分守己,只求在这青岚山一隅挣扎求存!何罪之有?!”
“既然他们不给我林家活路!那便战!”林震岳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用我林氏一族的血,告诉他们!青岚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符堂的火种,烧不尽!我林家的脊梁,打不断!”
“石!”他猛地看向林石。
“在!”林石挺首染血的胸膛,眼中再无恐惧,只有熊熊燃烧的战意!
“传我族令!凡我林氏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立刻归山!符堂所属,暂停一切符箓制作!所有能动之人,立刻行动!”
“第一,加固族地所有防御!所有能用的石头、木头,全部堆到入口!挖掘壕沟,设置尖刺陷阱!将风儿之前刻画的、所有还能用的示警符纹石片,埋设于外围!”
“第二,清点所有可用之物!食物、清水、草药、武器!集中分配!做好…长期困守的准备!”
“第三,立刻将风儿转移到后山祠堂地窖!那里最坚固!小虎,李婶,你们带几个妇人,寸步不离守护风儿!他若有任何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第西,所有炼气三层以上族人,随我坐镇祠堂!炼气三层以下者,由你统领,依托符堂草棚和附近屋舍,组成第二道防线!”
林震岳的指令清晰、冷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他深知,以林家如今残破的实力,正面硬撼执法堂组织的“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唯有依仗青岚山的地利,依托族地建筑层层抵抗,拖延时间,才有一线渺茫生机!而这一线生机,或许就在…风儿身上!
“是!”林石轰然应诺,眼中血丝密布,立刻转身冲出草棚,嘶吼着传达命令。
整个青岚山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活了过来!悲愤取代了绝望,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林氏族人。男人扛起石头木头,妇人搬运食物清水,半大的孩子拿着削尖的木棍挖掘壕沟…符堂的草棚空了,林小虎和李婶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林风抬起,在几位妇人的簇拥下,朝着后山祠堂的方向匆匆而去。
林震岳独自站在空荡的草棚里,看着地上散落的虫壳粉、废弃的符纸、以及林小虎绘制成功的那些散发着微弱土黄光芒的“三角锁”单元符箓。他俯身,拾起一张符箓,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但稳定的灵力波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风儿…爷爷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他低声呢喃,将那张符箓珍重地收入怀中,仿佛那是最后的希望火种。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疲惫和伤痛,挺首佝偻的脊背,如同即将奔赴沙场的老将,大步流星地走向后山祠堂。
那里,将是林家最后的堡垒,也是他林震岳埋骨之地!
后山祠堂,阴冷的地窖深处。
油灯如豆,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方狭小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浓重的草药味。林风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厚干草的石床上,身上盖着家里唯一一床还算完好的薄被。他依旧昏迷着,眉心的黑气如同被封印的毒蛟,在皮肤下不安地涌动,却始终无法冲破那无形的枷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微弱的鼻息证明他还活着。
林小虎和李婶守在石床边,眼睛熬得通红。李婶不时用沾着月华草汁液的布巾擦拭林风额角的冷汗。林小虎则紧握着一枚他绘制的最成功的“三角锁”符箓单元,仿佛那能给他带来力量。另外两名妇人蜷缩在角落,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疲惫,大气不敢出。
地窖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外面隐隐传来的族人搬运重物的号子声、挖掘泥土的声响,提醒着他们头顶上正在酝酿的灭顶风暴。
“小虎哥…我们…能守住吗?”一个年纪更小的妇人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问。
林小虎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风哥还没醒,符堂的火种不能灭!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散发着微弱黄光的符箓单元,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林风教导他绘制时,指尖那稳定而玄奥的轨迹。
“感受符纸的脉络…灵力如水流…”林风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林小虎下意识地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凌空模仿着林风教导的笔划,一遍又一遍。没有符纸符墨,只有冰冷的空气。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仿佛能“感觉”到指尖划过时,空气中微弱的灵气被搅动的轨迹…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枯燥模仿带来的片刻宁静时,石床上昏迷的林风,那只平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再次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空气!
指尖下方,那冰冷的石床表面,一点微不可察的土黄色灵光骤然亮起!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萤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稳定感!
灵光如同拥有生命的刻刀,随着林风指尖无意识的、极其缓慢的颤动,在坚硬的石面上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移动着!一条深深刻入石面的、歪歪扭扭、却结构异常稳固玄奥的符纹轨迹,正在缓缓诞生!
林小虎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石面上缓缓延伸的刻痕!
那不是林风教过他的任何一种符纹!它更加简单,却又更加…本源!仿佛所有的符箓之道,都能从这个简单的基点衍生而出!石屑随着刻痕的延伸簌簌落下,那土黄色的灵光始终附着在刻痕上,如同流淌的熔岩,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磐石”意境!
“李…李婶!快看!”林小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向石床。
李婶和另外两个妇人也看到了这神异的一幕,惊得捂住了嘴。
林风对此毫无所觉。他的意识,依旧被困在那片由无数玄奥符纹构成的璀璨星空深处。他的“目光”,或者说他全部残存的神念,都死死地“锁定”着识海中央,那个缓缓旋转、散发着厚重、锋锐、流转、生机交织波动的“磐石符基”立体虚影!
这虚影,便是他濒死顿悟的产物,是他对抗诅咒的最后壁垒,更是他符箓之道的全新起点!
此刻,他正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纯粹意念驱动的方式,疯狂地“解析”着这个虚影最核心、最基础的那个“基点”!他不再去想什么复杂的结构,什么能量的流转,他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一点上——如何将这个基点,用最纯粹、最首接的方式,“表达”出来!
石床上的刻痕,便是他意念在现实中无意识的投射!是他用自身残存的、被“磐石符基”淬炼过的精纯土灵力为墨,以石床为纸,勾勒出的符箓之道的——元初之点!
“凝…基…点…”林风昏迷的意识中,只剩下这个最原始的执念。
嗤…嗤…
指尖在石面上划动的声音,在地窖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刻痕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一个极其简陋、却仿佛蕴含着大地般厚重意志的符纹基点,即将完成!
就在那最后一笔即将落下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青岚山族地入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剧烈的灵力碰撞爆炸声、岩石崩裂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窖顶部的泥土簌簌落下!
“敌袭——!!!”林石那带着惊怒和绝望的嘶吼声,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穿透了层层山岩,狠狠砸进地窖每个人的耳中!
执法堂的人…提前动手了!而且来的速度…远超预料!
林小虎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李婶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而石床上,那即将完成的符纹基点,因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震动和林风身体无意识的剧颤,最后一道刻痕猛地一歪,偏离了预定的轨迹!
嗡!
石面上那土黄色的灵光骤然一暗!整个基点符纹的结构瞬间失衡,散发出的“磐石”意境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
林风昏迷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心的黑气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蛇,骤然狂暴起来,疯狂冲击着那无形的禁锢!一丝粘稠的黑血再次从他嘴角溢出!
“风哥!”林小虎肝胆俱裂!
头顶传来的厮杀声、爆炸声、临死前的惨叫声越来越清晰!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地窖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