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将白小晚从一片混沌的剧痛深渊中强行拽回现实。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东苑医疗室熟悉而冰冷的金属天花板。
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拆开又勉强拼凑回去,每一处关节都叫嚣着酸软无力。
最剧烈的痛楚,如同烧红的铁水,持续不断地从左眼深处蔓延开来,灼烧着神经末梢,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抽痛。
“别动。”沈医生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冰凉的凝胶触感覆盖在她的左眼周围,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电流刺激感,伴随着更强烈的、深入骨髓的酸麻胀痛。
白小晚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她的右眼艰难地聚焦,看到沈医生紧锁的眉头和专注到极致的眼神,他正操作着一台连接着无数精密导线的神经修复仪,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左眼助视器接口周围受损的组织,并注入特制的生物活性修复因子。
“神经束过载性灼伤,多处毛细血管破裂,视神经辅助传导区有轻微撕裂伤。”沈医生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宣读判决书,“‘视界’原型机的耦合矩阵能量逸散对你的神经造成了二次冲击,就像把一根烧红的铁丝首接插进了大脑。夫人,你的身体不是钢铁,更不是秦朗实验室里的测试仪器!再有一次这样的超载……”他顿住,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凝重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代价。白小晚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每一次力量的绽放,都伴随着血肉与神经的崩裂。她看到了索伦巨爪被斩断的瞬间,看到了顾氏股价绝地反击的曲线,但这胜利的代价,是此刻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和沈医生眼中毫不掩饰的警告——下一次,可能就是彻底的崩溃。
“多久?”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强制静养。”沈医生不容置疑地截断她的话,“至少一周。神经修复需要时间,再小的撕裂在反复冲击下都可能变成永久性损伤。这期间,‘蜂巢Ⅱ型’并行处理功能限制使用率不得超过15%,‘视界’原型机绝对禁止接入!我会安排周然24小时监测你的生命体征和神经负荷数据,任何异常,立即终止你的一切工作权限!”
白小晚的指尖在身侧的床单上微微蜷缩了一下。一周?索伦的巨狼刚刚被斩了一爪,它会蛰伏一周吗?深渊之眼会停止窥视吗?母亲病房外的阴影会消失吗?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焦躁和杀意。
她知道沈医生是对的。身体,是她复仇和守护的唯一容器。容器碎了,一切皆空。
“好。”她最终吐出一个字,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接下来的日子,白小晚被强制拘禁在东苑医疗室这方寸之地。对外,顾氏宣布代理总裁因“过度劳累引发旧疾复发,需静养数日”,集团日常事务由苏明哲协同几位核心高管处理。
对内,周然如同最尽责的看守,严格执行着沈医生的禁令。
白小晚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只剩下窗外单调的光影变化,消毒水的气味,仪器规律的嘀嗒声,还有左眼深处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的、细细密密的灼痛。
然而,她的意识从未真正休息。
限制使用下的“蜂巢Ⅱ型”,如同被套上枷锁的猎鹰。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调取、分析海量信息,只能被动接收苏明哲和陈默筛选后、以最简练文字形式发送的关键简报。
【金融战场:索伦在远洋重工被套死大量资金后,攻击节奏明显放缓,但并未撤出。其控制的媒体仍在持续释放顾氏“债务风险”、“管理动荡”的负面消息。股价反弹后陷入僵持。苏明哲正利用喘息之机,加速整合资源,稳固防线。】
【技术战场:秦朗团队正24小时轮班,一边修复优化“视界”原型机耦合矩阵,一边根据您强行接入时记录下的索伦核心网络节点数据和“芬里尔计划”文件夹的加密特征,全力开发针对性的“破冰”渗透工具。进展:65%。】
【情报战场:陈默锁定了信息“镜己碎”的接收端物理位置——城郊一处废弃的化工厂。突击队突袭时只找到被烧毁的电子设备残骸和一个陷入深度昏迷、被注射了神经毒素的清洁工(疑似“镜匠”的弃子)。线索再次中断。“深渊之眼”在亚太的资金幽灵网络(湄公河暗流)追踪陷入僵局,对方启用了更高级别的混淆协议。】
进展缓慢,阻力重重。索伦如同受伤的巨兽,舔舐着伤口,在阴影中重新调整獠牙的角度。
而那个“深渊之眼”,则彻底隐入迷雾,只留下冰冷的嘲讽和指向母亲的威胁。
白小晚靠坐在病床上,目光落在旁边小桌上一个不起眼的平板屏幕上。
屏幕分割成几个小画面,其中最大的一幅,是母亲病房的实时监控。
白母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周然会轻声和她说话,喂她吃流质的食物。
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惶,但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周然照顾得极其用心,动作轻柔,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
看着母亲在周然的照顾下安然入睡的画面,是白小晚在这强制静养中唯一的慰藉,也是支撑她忍耐下去的动力。她不能倒下。为了母亲,她必须赢。
“夫人,”周然端着一杯温水和药片走进来,轻声说,“该吃药了。沈医生说这次的神经修复剂加了新的成分,可能会有点嗜睡。”
白小晚接过药和水,顺从地服下。药效很快上来,一股沉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监控屏幕。
屏幕里,白母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微蹙着,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在虚空里……勾画着什么?
白小晚的右眼微微眯了一下。这个动作……很细微,很短暂。像是不经意的抽搐,又像是……
困意汹涌袭来,她来不及深想,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窗外己是暮色沉沉。医疗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左眼的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些,但那种神经被过度拉伸后的酸胀无力感依旧清晰。
周然不在房间里,应该是去准备晚餐了。
白小晚靠在床头,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个监控屏幕。
母亲似乎醒了,周然正坐在床边,用小勺一点点喂她喝汤。白母很安静,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突然,白小晚的目光凝固了!
就在周然转身去拿纸巾的瞬间!监控画面里,白母那只放在被子上的、枯瘦的手!再次极其轻微地、快速地蜷缩了一下!这一次,动作更加清晰!她的食指和中指弯曲,指尖在虚空中极其短暂地、连续地敲击了两次!然后迅速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无意识的抽搐!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极其迅速的手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白小晚的脊椎!困意被瞬间驱散!左眼助视器的蓝紫色光芒在限制使用下微弱地闪烁起来!她强行调用“蜂巢Ⅱ型”仅剩的处理能力!
【回放监控录像(重点时段:周然转身瞬间)。】
【动作捕捉与分析:右手食指、中指蜷缩,指关节轻微凸起,动作幅度:微小(约3毫米位移),速度:极快(0.2秒内完成两次敲击)。】
【模式匹配:无己知病理震颤特征。排除无意识行为。】
【高度疑似:经过训练或刻意的……信号传递?!】
信号?!向谁传递?!周然背对着她!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难道是……窗外?!
白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调取病房外走廊的实时监控画面!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散发着冰冷的光。病房门紧闭着。
那这个手势……是针对谁?或者说……是给谁看的?!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瞬间浮现——难道母亲的精神状态,并非完全崩溃?难道在那些混乱的恐惧和呓语之下,还隐藏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清醒的意识?这个手势,是她试图在传递什么信息?是她看到了什么?还是……在模仿那个刺激她的“坏人”的某种动作?!
“镜匠”……镜子……手势……
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那个代号“镜匠”的人,精通伪装和情报传递!他刺激母亲的方式,除了投石、安装窃听器,是否还包含了某种特定的、用于在母亲精神世界植入恐惧或传递信息的……肢体暗号?!
母亲那看似混乱的“镜子”呓语和这个隐蔽的手势,是否就是“镜匠”留下的烙印?是她潜意识里对那个“坏人”最恐惧、印象最深的特征?!
“周护士!”白小晚的声音通过内线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然很快推门进来:“夫人?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母亲刚才喝汤的时候,”白小晚的目光紧紧锁住周然,右眼锐利如刀,“她有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比如……手指动了一下?”
周然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没有啊,夫人。白女士很安静,就是眼神有点空,喂她喝汤她就张嘴,没注意到手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她的眼神清澈,带着关切,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不是周然。白小晚的心沉了下去。那么,这个手势……母亲到底是做给谁看的?还是……仅仅是她混乱精神世界里一个无意义的碎片?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李管家那古井无波的声音传来:“夫人,承泽少爷又来了。他说……给您带了些安神的熏香,顺便……看看您恢复得如何。”
顾承泽?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白小晚的眼底瞬间结满寒冰。
“让他稍等。”她声音平静,目光却再次投向监控屏幕。屏幕上,母亲己经再次睡去,那只枯瘦的手安静地搭在被子上,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诡异手势,从未发生过。
静养?
这潭水下的暗涌,从未停歇。
而母亲那破碎意识中隐藏的密码,或许……才是撕开“深渊之眼”伪装的真正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