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绵绵,午后潮湿的水汽如同无形的网,将苏府印芳阁层层笼罩。阁内弥漫着蚕丝与药草的气息,前者轻柔缠绵,后者苦涩刺鼻,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化作令人窒息的浓稠。景怡跪坐在湘妃竹席上,指尖捏着的银针穿梭如蝶,却带着几分力不从心。素绢上,并蒂莲的轮廓己渐渐浮现,可她的视线却因连日的疲惫而变得模糊,眼前的丝线时而清晰,时而重影。
她特意选用孔雀石研磨的青绿色丝线,在昏黄的烛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那色泽与记忆中皇后沈清如画像上的服饰颜色分毫不差。每一针落下,都像是在与命运博弈,她渴望用这精心调配的色彩,叩开皇后的心门。“姑娘,这都第七遍拆改了。” 青雀捧着药碗蹲在一旁,声音里满是心疼与担忧。她望着案头堆成小山的废稿,那些被揉皱、被刺破的素绢,仿佛是景怡破碎又执着的梦。“您昨日咳血的帕子还收在妆奁里,再这么熬下去……” 青雀的话音突然被窗外突如其来的炸雷劈碎。
景怡猛地抬头,望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棂,思绪瞬间回到三日前在云锦司旧址的惊险遭遇。那封密函上的字字句句,又在耳边回响。若想解开母亲与皇后的关联,唯有取得沈清如的信任。而这并蒂莲绣品,或许就是她唯一的契机。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哪怕身体己到极限,也不愿停下手中的银针。
七日后,绣品终于完成。整幅《并蒂莲开图》以素缎为底,宛如一片纯净的天地。金线勾勒的莲叶间,两朵莲花一白一粉,花瓣上用珍珠粉缀出的晨露,在烛光下盈盈欲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滚落。景怡特意在角落绣上极小的双鱼纹样,那是她从传旨太监腰间玉佩上记下的图案,是她精心埋下的 “暗号”。当她将绣品放入描金锦盒时,青雀突然指着盒底惊呼:“姑娘快看!”
锦盒夹层不知何时被塞进半张泛黄的绣样,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火焰状的图腾,与景怡出生时的凤凰虚影竟有几分相似。这意外的发现让她心跳加速,还未及细究,周嬷嬷刺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姑娘好大的架子!宫里来的公公都等半个时辰了!” 景怡心中一惊,匆忙藏好绣样,捧着锦盒,带着满心的忐忑与期待,来到正厅。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回廊间回荡,仿佛一把利刃划破寂静:“皇后娘娘听闻苏二小姐擅女红,特命呈献绣品。” 李翠莹倚在太师椅上,翡翠护甲轻轻叩击扶手,发出清脆却又充满挑衅的声响,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可要仔细些,莫要冲撞了宫里的忌讳。” 那眼神、那语气,像是在暗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三日后,皇宫椒房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金砖铺就的地面泛着冷硬的光,景怡跪在上面,膝盖传来阵阵刺痛。她望着皇后沈清如身前摊开的绣品,瞳孔猛地收缩 —— 原本清雅的并蒂莲旁,赫然多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豹,金线绣成的兽瞳泛着冷光,正是严禁民间绣制的帝王专属纹样。
“苏景怡,你可知罪?” 女官的呵斥声如惊雷炸响,让景怡浑身一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绣品上歪斜的针脚,突然想起交付绣品时,锦盒封口的火漆印记比往常高出半分。“娘娘明察,” 她抬起头,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绣品离府时绝无此图案,定是有人暗中调换。”
沈清如转动着腕间玉镯,凤目扫过殿内众人,那目光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心思:“传验绣局掌事。” 片刻后,白发苍苍的老嬷嬷被带了进来,她捧着绣品浑身发抖,像是风中的落叶。“启禀娘娘,此黑豹所用金线掺有孔雀石粉末,与苏小姐绣品的配色……” 老嬷嬷的话还未说完,贤贵妃苏氏的贴身女官突然越众而出。
“皇后娘娘,” 女官福身行礼,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藏着算计与恶意,“臣妾前日亲眼所见,苏二小姐与太子殿下的影卫在城西私会。这绣品上的猫腻,怕不是要攀附东宫?”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刺得景怡生疼。她望着女官腰间晃动的红珊瑚坠子,猛然想起苏景萱那串同款手串,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当夜,景怡被幽禁在掖庭。青石板上的霉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仿佛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她蜷缩在角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反复回想着绣品上的细节。黑暗中,她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袖中,突然摸到一个硬物 —— 那是交付绣品前,青雀偷偷塞进她手中的半截丝线。借着铁窗漏下的月光,她发现丝线断面整齐如刀切,而黑豹绣线的线头却是毛糙的撕扯痕迹。?
“来人!” 她拍打着牢门,声音在空旷的掖庭回荡,“我要见验绣局周嬷嬷!” 当颤颤巍巍的老嬷嬷被带到监牢,景怡取出丝线,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嬷嬷请看,这两种金线虽颜色相近,但您瞧 ——” 她用银簪刮下粉末,“我的绣线用的是云母粉,而黑豹绣线掺的是琉璃碎屑。” 老嬷嬷凑近仔细查看,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与此同时,苏府内,李翠莹正与周嬷嬷密会。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格外阴森。“贤贵妃答应事成之后,保萱儿进太子府。” 周嬷嬷将一锭银子塞进荷包,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只要那丫头……” 她的话音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青雀举着密信冲进来,满脸焦急:“姑娘有救了!太子殿下派人送来这个!”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查贤贵妃陪嫁绣娘。” 景怡握着信的手微微发抖,想起那日在椒房殿,女官袖口若隐若现的并蒂莲刺绣 —— 与苏明姝送给她的银戒纹样如出一辙。她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心中燃起斗志,突然对着狱卒大喊:“请转告皇后娘娘,苏景怡有破解绣品之谜的关键证人!”
第二日清晨,景怡被带到昭阳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却无法驱散殿内的紧张气氛。当贤贵妃的陪嫁绣娘被押解上殿时,景怡举起从绣品上拆下来的丝线,声音铿锵有力:“此人惯用左手,绣品上黑豹的针脚全是左撇子的走势。而我的绣作……” 她展开随身带来的半成品,“皆为右手运针。”
贤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同白纸。沈清如抚着凤袍上的金线,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威严与嘲讽:“苏贵妃,你说该如何处置这等栽赃之人?”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监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
萧衍身着明黄龙袍踏入殿内,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绣品,最终落在景怡身上。他转动着龙纹扳指,眼神深邃莫测,突然开口:“苏景怡,朕命你三日内重新绣制《并蒂莲开图》,若能让皇后满意……”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苏家嫡女选秀之事,倒可重新斟酌。”
景怡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她知道,这场绣品风波远未结束。当她退出昭阳殿时,正巧遇上匆匆赶来的苏明姝。相视而笑间,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 贤贵妃的打压,不过是更大棋局的开场,而那藏在绣样里的火焰图腾,或许将成为搅动后宫风云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