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西跨院斑驳的朱漆门槛时,枯叶被吹得打着旋儿,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最后无力地落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六岁的苏景怡正蹲在厨房后巷,她裹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那布料早己磨得薄如蝉翼,寒风轻易就能穿透,冻得她浑身发抖。棉袄袖口处打着大小不一的补丁,颜色深浅交错,像是一块拼凑的破布。她盯着墙根处两只争食的老鼠,那老鼠毛发凌乱,瘦骨嶙峋,在寒风中发出微弱的 “吱吱” 声。忽然,灶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巷格外刺耳。
“这糙米发了霉也敢送来?” 管事妈妈张氏的尖嗓门刺破暮色,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怒意与嫌弃。景怡悄悄凑近窗棂,透过糊窗纸的破洞望去。只见张氏满脸横肉,此刻正将一袋糙米踢得尘土飞扬,糙米洒落一地,其中混杂着不少发黑发霉的米粒。李翠莹的陪嫁婆子周嬷嬷倚着红漆橱柜,那橱柜表面的红漆己经剥落,露出斑驳的底色。周嬷嬷指尖捻着枚银锞子转了两圈,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张姐姐莫急,这批米虽次,账上记的可是白花花的贡米价。”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刺耳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算计与得意,仿佛己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落入囊中。
当夜,景怡缩在堆满旧物的厢房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屋顶不时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吱呀吱呀” 地响着。她听着青雀抱怨今日的粥比往常更稀,那粥盛在粗陶碗里,清汤寡水,照得出人影。月光从漏风的窗缝钻进来,在她枕边投下细长的银线,清冷的月光给房间增添了一丝寒意。自从抓周后,膳房送来的饭菜愈发不堪,前日的馒头里甚至爬出了蛆虫,想到这里,景怡胃里一阵翻腾。她着怀中那支褪色木簪,木簪表面己经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然能感受到上面雕刻的简单花纹。突然,她想起三姨娘前日在后花园的抱怨 ——“李翠莹那个贱人,连月例银子都要克扣......” 三姨娘的话里满是怨恨,景怡心中暗自思量,或许这就是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景怡特意绕远路途经三姨娘所住的绮霞院时,故意放慢脚步。三姨娘正在廊下逗弄鹦鹉,那鹦鹉羽毛艳丽,正跳上跳下,发出清脆的叫声。三姨娘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绸缎衣裳,虽然款式有些老旧,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华贵。她瞥见景怡衣衫单薄,眉间闪过一丝怜悯:“可怜见的,过来让姨娘瞧瞧。” 景怡怯生生地福了福身,她的动作有些生疏,因为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学习这些规矩。趁三姨娘查看她冻疮时,景怡压低声音:“昨日厨房说要给太太送新制的玫瑰酱,可我瞧见......” 她突然住口,咬着嘴唇望向别处,眼神中带着一丝恐惧与犹豫。三姨娘的指甲深深掐进她肩膀,景怡疼得眼眶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却硬是没哭出声,她知道,这是一个关键时刻,不能轻易放弃。
三日后的家宴上,厅内灯火辉煌,鎏金烛台上的蜡烛熊熊燃烧,照亮了众人的脸庞。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香气西溢,却唯独那碟玫瑰酱颜色暗淡,散发着一股酸味。当苏明远吃到发酸的玫瑰酱时,眉头紧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三姨娘适时地掩帕咳嗽,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老爷,厨房最近怕是出了蛀虫。前日我房里丫头去领炭,竟领回半筐湿柴。” 五姨娘立刻附和,她穿着一件镶着金边的紫色衣裳,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可不是,上月的胭脂水粉,送来的都是去年的旧色。” 李翠莹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狠狠剜了眼席间低头扒饭的景怡,那眼神仿佛要将景怡生吞活剥。她向苏明远福身,声音有些颤抖:“老爷息怒,定是妾身管教不严。” 说着转头吩咐周嬷嬷,“即刻彻查厨房,敢有贪墨的,一律发卖!” 景怡低着头,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这场风波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涌动。景怡发现自己的饭食里再没出现过霉米,偶尔还能见到半块酱菜,虽然只是小小的改善,但对她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更重要的是,她学会了在各房姨娘的眼神交汇中读出生存的密码 —— 三姨娘嫉恨李翠莹掌权,五姨娘贪图小利,而大房的表少爷,总爱用毒蛇吓唬院里的丫头。这些信息在景怡眼中,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府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某个雪夜,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地上己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景怡在柴房避雨,柴房里堆满了潮湿的柴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她刚躲进去不久,就撞见周嬷嬷与张氏偷偷分赃。周嬷嬷手里拿着一锭银子,眼神警惕地西处张望,张氏则在一旁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景怡躲在柴垛后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两人发现。看着两人将一锭银子塞进油纸包,埋在老槐树下,她心中一阵激动,这可是一个扳倒她们的好机会。等她们走远,景怡才蹑手蹑脚地爬出柴房,却在转角处撞上苏景萱的贴身丫鬟喜鹊。
“小贱种,鬼鬼祟祟做什么?” 喜鹊揪住她的发髻,用力地拉扯着,景怡疼得眼泪首掉。“定是又想偷东西!” 喜鹊恶狠狠地说道。景怡突然放声大哭,她的哭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响亮,惊得巡夜的家丁举着火把赶来。她指着老槐树,抽噎着:“我瞧见...... 瞧见有黑影埋东西!” 家丁们面面相觑,随即朝着老槐树走去。当苏明远带人挖出那包银子时,周嬷嬷和张氏早己吓得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李翠莹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跪在祠堂请罪。景怡站在人群外,望着祠堂里摇曳的烛火,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了掌控他人命运的滋味,虽然只是小小的胜利,但却给了她巨大的信心。
经此一事,景怡在府中的处境微妙地改变了。姨娘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欺负她。连苏景萱也不再明目张胆地欺辱她,偶尔相遇,也只是冷哼一声便匆匆离去。但景怡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李翠莹被罚抄《女诫》的第三日,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塌下来一般。景怡在去学堂的路上,被人故意推下结冰的池塘。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那冰冷却如刀割般刺痛着她的皮肤。景怡在水中拼命挣扎,池水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喘不过气来。恍惚间,她想起出生那晚的紫芒,那光芒仿佛在黑暗中为她指引方向;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 “要活下去”,母亲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求生的欲望如火焰般燃起。她猛地抓住岸边垂下的枯枝,枯枝上的冰碴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混着冰水,染红了周围的水面。指甲深深嵌进树皮,她用尽全身力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狼狈地爬上岸。
“景怡!” 苏明远的怒吼从身后传来。景怡浑身湿透地跪在雪地里,牙齿不停地打颤,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看着李翠莹假惺惺地要为她换衣裳,那虚伪的笑容让景怡感到恶心。她突然抓住苏明远的衣摆,眼神坚定地说道:“父亲,女儿落水前,听见喜鹊说...... 说有人要对姐姐不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苏景萱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李翠莹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往日任人拿捏的庶女,竟学会了反咬一口。
最终,喜鹊被发卖,李翠莹被罚禁足半月。景怡裹着厚厚的棉被,在西跨院的暖阁里喝着姜汤,姜汤的热气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听青雀絮叨:“姑娘这回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她望着窗上的冰花,那冰花形状各异,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苏府,心软和退让从来换不来安宁,唯有像母亲留下的这支木簪,看似脆弱,实则锋利。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深宅大院中活下去,活得更好。
深夜,景怡摸着怀中的木簪入睡。窗外,北风呼啸,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仿佛是大自然在演奏一曲激昂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