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灶膛里最后一丝余温钻进窗缝,楚凌霜的靴底在青石板上没发出半分声响。
她贴着土坯房的墙根站定,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林深的鼾声匀得像舂米的杵,大黄的呜咽早没了声,连虫鸣都静得可疑。
腰间软剑的丝绦擦过掌心,她想起密信在烛火里蜷成灰的模样。
玄元宗的青铜鹤印烧得最久,最后才"啪"地碎成黑渣。"无论生死"那西个字在她眼前晃了半夜,此刻倒成了刺进后颈的冰锥。
她提气跃上窗台,瓦檐上的露水顺着发尾滑进衣领。
窗闩是新换的枣木,她用剑尖挑开时,木头发出极轻的"咔"响。
土坯房里飘着股淡得几乎闻不出的肉香,是林深总说"火候还差三分"的红烧肉味。
床榻在门后三步远的位置。
楚凌霜借着月光看见林深侧身躺着,被子滑到腰际,裂天刀鞘从枕头下露出半截,在夜色里泛着幽蓝的光。
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腕,异变陡生——
林深的眼突然睁开,两簇金光像被风吹亮的灯芯,在瞳孔里"腾"地窜起。
楚凌霜只觉腕骨一紧,整个人被扯得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那只扣住她的手热得惊人,像攥着块刚出炉的烙铁,却稳得像山岩,任她如何运力都掰不动半分。
"你想干什么?"林深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尾音带着股陌生的沉郁,像古寺里落了千年灰的青铜钟。
他的拇指无意识着她腕间的脉门,楚凌霜这才惊觉自己的软剑不知何时己到了他手里,剑尖正抵着她心口三寸。
"奉命..."楚凌霜的喉结动了动,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倒让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城墙上啃炊饼的男人。
那时父亲指着城楼下的血河说"战神来了",她扒着垛口望下去,就看见个穿玄甲的将军,腰间佩刀的刀鞘和此刻压在林深枕头下的那柄,连纹路都一模一样。
"奉命带我回玄元宗?"林深的指腹碾过她腕上的老茧,那是握了十年长鞭才磨出来的。
他想起今天中午劈断长鞭时,骨髓里涌上来的不是痛,是久别重逢的热。
裂天刀鞘还在枕头下发烫,烫得他后颈起了层薄汗,"你开始怀疑这个命令是否正确?"
楚凌霜的瞳孔缩了缩。
她分明没说过"怀疑"二字,可林深的语气笃定得像在说"今天的粥放多了盐"。
她突然想起萧云去查的那桩事——战神林深是不是会做红烧肉。
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密信里,最后一句是"他做的红烧肉,肉皮要炖得能抿化在舌尖"。
"我是大楚国立威军将军。"她扬起下巴,可声音比想象中轻,"玄元宗要的是战神血脉,不是你这个人。"
林深松开手,软剑"当啷"坠地。
他翻身坐起,裂天刀鞘"嗡"地震了一声,刀身竟自己滑出半寸,冷光映得他眼尾的红痣更艳了。"我只是个厨子。"他说,可语气里没了白天的笑意,"但厨子也有掀翻灶台的本事。"
院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混着几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楚凌霜的脸色骤变——是小翠的声音,带着点少女特有的甜腻:"萧将军?
我...我给你送的晚香玉,放在廊下了..."
门"吱呀"被推开条缝,小翠抱着半蔫的花束探进头来。
月光顺着门缝漏进去,正照在楚凌霜歪掉的发簪上,照在林深手里明晃晃的软剑上,照在地上那截断鞭的断口上。
"啊!"花束"哗啦"掉在地上,小翠的脸白得像刚揉好的面团,"我、我走错门了!"她转身就跑,木屐磕在门槛上,差点摔进院里的菜畦。
楚凌霜弯腰捡起软剑,剑穗上的红珊瑚珠子撞在林深脚边。
她望着小翠跑远的背影,又望着林深床头那碗没动过的粥——米沉在碗底,像撒了把碎玉。"林深。"她系好剑穗,发间的红缨被夜风吹得扫过他手背,"记住,你逃不掉的。"
林深没说话。
他望着楚凌霜翻出院墙的身影,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村外的野径上,这才低头捡起那截断鞭。
断口处的锋锐刺进掌心,疼得他倒抽口冷气——可这疼比不上裂天刀在鞘里的震颤,比不上记忆里突然涌出来的画面:血漫过玄甲,他举刀劈开云层,身后是哭嚎的百姓,身前是举着降魔杵的玄元宗修士。
"既然找上门..."他把断鞭扔进灶膛,火星子"噼啪"炸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天快亮时,苏小棠揉着眼睛来灶房热粥。
她推开门就看见林深蹲在灶前,手里攥着块烧红的铁——是裂天刀的刀身,正被他往刀鞘里按。
刀鞘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来,像活了般爬满金色的光。
"阿深哥?"她端着粥碗凑近,"你在..."
"没事。"林深抬头笑,可那笑里没了往日的憨,倒像山尖上的雪,"今天多备点肉,可能有客人来。"
苏小棠没接话。
她望着院外突然扬起的尘土——青竹村的狗群在村头狂吠,远处传来马嘶声,像潮水般漫过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