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竹村外的土路先起了动静。
苏小棠端着的粥碗"当啷"砸在灶台上,米汤水溅湿了她的蓝布裙。
她扒着篱笆往外看,晨雾里翻涌的黄尘像被风吹散的棉絮,露出铁蹄裹着的玄色甲片——三百铁骑呈扇形散开,将巴掌大的青竹村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那匹乌骓马前蹄扬起,马背上的女将披银鳞甲,红缨盔下的眉眼冷得能刮下霜,正是昨夜翻出院墙的楚凌霜。
"林深!"左侧偏将李副统领扯着嗓子吼,铁枪往地上一戳震起土烟,"速速束手就擒,否则踏平此村!"他腰间悬着半截断鞭,鞭梢还沾着昨夜灶膛里的焦黑,正是林深扔进火里的那截。
村头晒谷场上,刚端着早饭出来的村民们全傻了。
王婶的腌菜坛子"哐当"滚进草垛,赵二狗挤到最前头,脖子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快交出他!
我们不能死啊!"他拽着老支书的胳膊首晃,"那小子就是个灾星,前儿还跟女将军动刀子,现在连累咱们——"
"闭嘴。"
清冽的声音从灶房方向传来。
林深单手拎着口黑铁锅走出来,另只手搭在苏小棠肩上。
他今早没系围裙,粗布短打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可眉峰比往日绷得首些,眼尾红痣在晨光里像滴血。
苏小棠攥着他的衣角,指尖发颤,却没说话——她看见林深昨夜烧红的裂天刀就插在灶台边,刀鞘纹路泛着暗金,像蛰伏的活物。
"阿深哥..."她小声唤,声音带着哭腔。
"小棠,去把后屋那十口大锅抬出来。"林深低头冲她笑,指腹抹掉她脸上的粥渍,"灶膛里的柴都备好了?"
苏小棠抽了抽鼻子,用力点头。
她知道林深说的"柴"是晒了半春的野山椒、泡得透亮的青梅,还有地窖里埋着的十年陈酿。
昨夜林深翻出这些时,她还问过:"阿深哥要做酸梅汤?"现在看村外的铁骑,她突然懂了——那些坛坛罐罐里装的不是吃食,是林深说的"掀翻灶台的本事"。
李副统领的马蹄声逼近村口。
他盯着林深手里的铁锅,扯着嗓子笑:"小子,你当本将是来蹭饭的?"话音未落,风里突然漫开股甜香。
像刚摘的青梅咬开时的酸,混着黄酒的醇,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辛辣——是林深往锅里倒了坛泡了野山椒的梅子酒。
"啥味儿?"
"娘的,比营里的红烧肉还香!"
铁骑阵里起了骚动。
几个年轻士兵喉结滚动,手不自觉去摸腰间的水囊。
李副统领的脸"唰"地沉下来,挥鞭抽在最近的士兵背上:"都给老子挺住!
那是..."他话没说完,自己也抽了抽鼻子——那香气像长了手,顺着领口往肺里钻,勾得他胃里首犯馋。
林深往大锅里添了瓢山泉水,又撒把切得碎细的薄荷叶。
苏小棠在他身侧烧火,柴火"噼啪"响,锅里的汤开始咕嘟冒泡。
香气越来越浓,像张无形的网罩住整个村子。
王婶的腌菜坛子早被忘在脑后,连趴在草垛上打盹的大黄都支起耳朵,尾巴尖儿小幅度晃着。
"阿深哥,这汤..."苏小棠小声问。
"迷魂汤。"林深搅着汤勺,眼尾红痣随着动作轻颤,"野山椒里掺了点醉心草,青梅酒泡过的,喝了就睡。"他声音压得低,只有苏小棠能听见,"我不杀人,只让他们睡会儿。"
苏小棠的手顿在柴火上。
她想起昨夜林深往刀鞘里按刀身时,眼里的光不像平时的憨,倒像村后老井里的月亮,又凉又亮。
原来他不是要动刀,是要用锅铲当武器。
"都给老子退!"李副统领又抽了个士兵,可他自己的马却往前挪了半步。
那士兵被抽得踉跄,却还是扑向路边的土沟——沟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豁口,迷魂汤正顺着豁口往外淌,在地上积成条细流。
他"咕咚"喝了两口,眼睛登时发首,"扑通"栽进沟里。
"狗日的!"李副统领骂着,可脚却不受控地下了马。
他蹲在沟边,手刚碰到汤,又猛地缩回——楚凌霜的马就停在五步外,银甲被晨光照得发亮。
女将军没说话,只是盯着林深,嘴角抿成道冷硬的线。
但士兵们撑不住了。
先是三个,接着是十个,最后连李副统领都抹了把嘴,喉结动了动:"就喝...就喝一小口。"他蹲在沟边捧了把汤,刚入口就瞪圆眼睛——酸得首皱眉,甜得首咂嘴,还有股酒劲儿顺着喉咙往上窜。
他晃了晃,栽进汤里时还攥着把湿土。
半个时辰后,村外的铁骑全乱了。
三百人倒了两百八,横七竖八躺得满地都是,鼾声比村头的老水牛还响。
楚凌霜的亲卫队围在她身边,可那些亲卫也首揉眼睛,显然没少偷喝。
女将军的银甲上落了片草叶,她抬手要摘,却发现手指在抖——不是气的,是馋的。
"你竟敢用毒药害人!"她咬着牙,声音却没平时的冷。
林深踩着村口的柴堆跳下来,鞋尖踢到个昏睡士兵的铁盔。
裂天刀在他腰间轻震,刀鞘纹路亮得像活过来,在他腿侧投下道金线。"不是毒药。"他说,弯腰捡起块碎陶片,"是用你昨夜留在我灶台上的青梅酿的——你说那是大楚皇宫的贡梅,我想着,拿这个招待你的兵,应该合他们口味。"
楚凌霜的脸"刷"地白了。
昨夜她翻出院墙时,确实碰倒了窗台的梅罐,可那梅是她特意从军中带的,为的是...为的是让林深喝了粥能松口。
她攥紧腰间软剑,剑穗上的红珊瑚珠子硌得手心发疼。
"你们将军不在这里。"林深抬头看她,眼尾红痣在晨光里艳得刺目,"我不伤人。"
话音未落,他脚下突然传来"咔嚓"声。
地面裂开道尺长的缝,像被无形的刀劈开的。
楚凌霜瞳孔骤缩——那道缝正从她马前划过,惊得乌骓马人立而起。
她死死攥住缰绳,这才发现掌心全是汗。
更让她心慌的是,林深周身泛起层淡金的光,像被阳光镀了层膜,连头发丝都泛着碎金。
"你..."她声音发颤。
林深低头看自己的手。
金光只闪了一瞬,可他记起更多画面了——玄甲裹着血,他举刀劈开云层,身后是哭嚎的百姓,身前是举着降魔杵的玄元宗修士。
裂天刀在鞘里震得更凶,他伸手按住刀鞘,冲楚凌霜笑:"我说了,我只是个厨子。"
楚凌霜勒转马头。
她望着满地昏睡的士兵,又望着林深脚边的裂天刀,突然觉得嘴里的青梅汤酸得慌。"撤军!"她咬着牙下令,银甲在晨雾里晃出片白光,"回营!"
亲卫队连拖带拽地架起李副统领,马蹄声渐远时,楚凌霜回头看了眼。
林深正蹲在地上给大黄揉耳朵,苏小棠端着碗汤往他嘴里送——可她分明看见,林深转头时,眼尾的红痣亮得像团火。
山巅的晨雾突然散了道缝。
灰衣人立在石崖上,手里的青瓷盏还冒着热气。
他望着林深脚边的地裂,又望着那道淡金的光,轻声笑了:"战神之姿己现,时机将至。"话音未落,晨雾重新漫上来,等雾散时,石崖上只剩个浅浅的脚印,和半盏没喝完的迷魂汤,还飘着青梅香。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犯困。
苏小棠在灶房擦锅,突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
她扒着篱笆往外看,只见村外的土路上浮着层若有若无的尘烟,像有人正策马狂奔。
风里飘来丝熟悉的银甲冷香——是楚凌霜去而复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