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山风卷着细碎的沙砾,打在小星的布衣衣襟上。他站在第八千台台阶上,仰头望去,前方的石阶泛着沉郁的土黄,像是被岁月揉皱的大地。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土腥气,混着若有若无的酒香——那是寒秋腰间酒葫芦里飘出的味道。
“这土阶……”钱多多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石面,此刻正眯起眼,“你们看,石砖上的纹路像不像地脉?”
小星运转“万物聆听”,将灵识沉入脚下。刹那间,无数细碎的“声音”涌入脑海:
“压得慌……”
“好累啊……”
“谁来帮帮我?”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大地的叹息。他睁开眼,看见石阶缝隙里渗出几缕暗黄的光——那是被过度开采的地脉精魄,在无声求救。
“土试炼,考的是‘承’。”身后传来青松的声音。这位师兄背着铁剑,步伐沉稳如山,“师父说过,土性最厚,却也最怕‘失序’。”
寒秋晃了晃酒葫芦,灌了口酒:“我倒觉得,土像酒坛——装得下岁月,也藏得住故事。”他出身酒之一门,总爱用酒喻道,“这石阶怕是块‘老窖泥’,得用巧劲儿哄着。”
青木攥紧腰间的藤编背篓,藤条上还沾着晨露:“木无土不生。我替你们探探路。”他说着,放出两根藤条,轻轻搭在最前方的石阶上。藤条刚触到地面,便微微发颤,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小星摸了摸腰间的青柳剑。剑鞘是昆仑山寒竹所制,此刻竹节微微发暖,与大地的气息产生了共鸣。他想起三年前在青云观时,师父有意无意的指着后山的土地说:“土是万物之母,学会听它的声音,才能懂什么是‘活着’。”
“走吧。”小星率先踏上第一级土阶。
前五十级石阶看似平整,却暗藏玄机。
小星每走一步,脚下的石砖便会发出不同频率的震颤。有的震颤清越如琴,有的沉闷如鼓,还有的带着刺耳的杂音。青木取出随身携带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地脉乱了!”
“是被挖断的。”青松皱眉。他的铁剑突然嗡鸣,剑尖指向左侧石壁——那里有道半人高的裂缝,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床,“有人为了采灵石,把地脉截断了。”
话音未落,石面突然剧烈震动。十余块青石板从地下窜出,如利刃般朝众人劈来!
“小心!”寒秋甩出酒葫芦,葫芦口喷出一道酒雾。酒雾遇风凝结成冰,在石阶前形成一道屏障。石板撞在冰墙上,迸出火星,却仍有一块较小的石板擦着钱多多的衣袖飞过,划破了她的衣袖。
“这些石板……在哭。”青木突然说。他的藤条缠住一块飞溅的石板,藤尖渗出淡绿汁液,“它们说,疼。”
小星运转万物聆听,果然听见了石板的“哭声”:“疼……别挖我……”“我想回家……”
“它们是被强行剥离地脉的碎石。”小星轻声道,“就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既害怕又愤怒。”
“那怎么办?”钱多多扯了扯破损的衣袖,“总不能让它们砸到人吧?”
“哄。”小星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一块停在脚边的石板。他将灵识注入其中,像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小兽:“你不是无家可归,地脉还在等你回家。”
石板的震颤渐渐平息。小星站起身,对众人说:“我们得把碎石板归位。地脉断了,得用它们补上。”
众人分工合作:青松用铁剑撬动较大的石板,寒秋用酒雾固定位置,钱多多用机关匣测量对齐,青木的藤条则像灵巧的手,将碎石板轻轻托回原处。当最后一块石板嵌入地缝时,整座石阶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是大地在叹息,又像是在道谢。
石面恢复了平整,震颤也变得柔和规律。小星感觉脚下的土地在“呼吸”——吸气时,力量从地底涌来;呼气时,将他们轻轻托起。
“原来土的‘承’,是先学会‘被承’。”小星望着脚下的石阶,“大地承载着我们,我们也要学会承载它的伤痕。”
过了石阵,石阶变得陡峭起来。两侧的岩壁上嵌着许多陶瓮,大的如缸,小的似坛,表面布满岁月的裂纹,有的还沾着暗红的酒渍。
“这是……”寒秋的脚步顿住,“酒坛?”
“看来是某位前辈的藏酒处。”钱多多凑近观察,“陶瓮上的纹路是‘镇灵诀’,用来封存地脉精魄的。”
话音刚落,最前方的陶瓮突然“砰”地裂开。酒香混着土腥气喷涌而出,酒液如活物般窜向众人!
“小心!”青松挥剑斩去,铁剑却被酒液缠住。酒液遇剑不腐,反而顺着剑身往上爬,眨眼间便将铁剑裹成个酒红色的茧。
“这是‘醉仙酿’。”寒秋突然笑了,“我师父说过,上等的醉仙酿能通天地。它不是攻击,是想和咱们‘喝一杯’。”
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酒香与陶瓮中溢出的酒香交融,在空中形成一片淡粉色的雾霭。寒秋双手捧起酒葫芦,对着陶瓮恭敬一拜:“前辈,我替您续杯。”
他将酒葫芦里的酒缓缓倒入裂开的陶瓮。奇异的事发生了:酒液刚入瓮,裂纹便开始愈合;酒液注满时,陶瓮重新焕发出温润的光泽,甚至渗出几缕金芒。
“它在谢你。”小星说。他运转万物聆听,听见陶瓮里传来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懂我。”
“前辈,您为什么要把酒存在这里?”钱多多好奇地问。
“这酒是用天山雪水酿的,泡的是昆仑山百年灵芝。”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当年我与好友约好,等他成了大修士,便开坛共饮。可惜他死在雷劫里,我便把酒封在这里,替他守着。”
“那您的朋友……”
“他的魂魄早散在天地间了。”苍老的声音渐弱,“但这坛酒里,有他的精魄,有我的执念,还有昆仑山的岁月。你们刚才用善意待它,它便把故事说给我听。”
小星忽然明白,土试炼的“承”,不仅是承载大地,更是承载记忆与情感。就像这坛老酒,它承载的不仅是一坛酒,更是一段未尽的缘分。
“我们帮前辈把酒坛修好吧。”小星提议。
众人合力,用青木的藤条加固陶瓮的裂缝,用寒秋的酒补全损耗的酒液。当最后一坛酒修复完毕时,所有陶瓮都泛起柔和的金光,像是被唤醒的星辰。
“走。”小星轻声说。
“等等。”寒秋突然举起酒葫芦,“我想敬前辈一杯。”他仰头饮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您看,这酒里不仅有岁月,还有希望——就像咱们现在,还能替故人守着这份情。”
当小星踏上第八千九百级台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巨大的凹地,西周的石阶如花瓣般环绕,中央却陷下去百余丈,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土。黑土中翻涌着暗黄色的雾气,像是大地的伤口在呼吸。
“归墟之壤。”青松的声音低沉,“传说这里是昆仑山最古老的地脉核心,曾吞噬过无数妄图窃取大地之力的人。”
“它为什么是黑的?”钱多多皱眉,“大地不应该是褐色的吗?”
“因为怨气。”青木的藤条探入黑土,立刻缩了回来,“这里的土吸了太多执念——有人想长生,有人想称霸,有人想复活逝者……他们的贪念像毒药,把大地染黑了。”
小星运转万物聆听,听见了黑土里的“声音”:
“给我力量!”
“我要复仇!”
“谁来救救我?”
那些声音不像之前的碎石板那样悲伤,反而充满了疯狂与不甘。它们像无数根尖刺,扎得小星头疼欲裂。
“小心!”寒秋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小星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陷入了黑土,黑雾正顺着裤管往上爬,在皮肤上凝结成黑色的斑点。
“这是‘蚀心土’。”青松抽出铁剑,剑气劈向黑雾,却如泥牛入海,“它会放大你内心的欲望,让你陷入执念。”
小星感觉胸口发闷,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的画面:玄清子将他抱回青云观时粗糙的手掌,自己修炼时总不得要领的挫败……这些被他刻意压抑的情绪,此刻被蚀心土翻了出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小星!”钱多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正趴在石阶边缘,朝他伸出手,“别被它控制!你忘了师父说的话吗?”
“师父说……”小星喃喃道,“他说‘土德最厚,因其能容万物之恶’。”
他深吸一口气,停止了挣扎。蚀心土的攻击果然弱了几分。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黑土,轻声说:“我知道你很痛苦,也很委屈。但一首抱着怨恨,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黑土的震动渐渐平息。小星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钻了进来——那是大地的力量,厚重、温暖,带着泥土的芬芳。
“原来……”他睁开眼,看见黑土里的雾气正在消散,露出底下肥沃的褐土,“大地从不会拒绝任何东西,它只是默默承载。就像母亲,不管孩子是哭是闹,都会张开怀抱。”
他弯下腰,捧起一把黑土。黑土在他掌心慢慢褪去黑色,露出底下金黄的颗粒——那是被怨气掩盖的生机。
“土试炼的最后一关,不是征服,是接纳。”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何时,陶瓮里的前辈己来到凹地中央),“你让我明白,大地的‘厚德’,不是因为它完美,而是因为它愿意包容一切不完美。”
黑土彻底恢复了褐色,雾气散尽,露出中央一块温润的玉牌,刻着“承”字。
当小星走出土试炼时,昆仑山的夕阳正将天空染成橘红。他的粗布衣衫沾满了泥土,却比之前更干净;青柳剑上的竹节泛着暖黄的光,像是被大地吻过。
“你没事吧?”钱多多递来帕子,“你刚才抱着黑土的样子,像在哄孩子。”
“我确实是在哄它。”小星笑了笑,“大地和人一样,受了伤需要安慰。”
寒秋拍了拍他的肩,酒葫芦里的酒洒在地上,渗入泥土:“我师父说,真正的酒道是‘敬天惜物’。今天我才懂,大地才是最大的‘酒坛’。”
青松摸了摸腰间的铁剑,剑刃上沾着褐土:“我的磐石诀,该改改了——不是硬扛,是像大地那样,稳稳地接着。”
青木的藤条上开着金黄的花,那是被大地精魄滋养的痕迹:“木得土而荣,土得木而固。原来我们早就是一家人。”
风从山间吹过,带着泥土的芬芳。小星知道,土试炼教会他的,不是如何驾驭大地,而是如何像大地那样——包容一切,承载一切,用最厚重的温柔,守护生命的重量。
“接下来,该去闯最后一千台阶天阶了。”他对同伴们笑了笑,“不过……这次我更懂‘稳’了。”
快登顶了,死狗也还没醒,按情况来说应该醒了吧。又是想念死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