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的最后一层在脚下发出脆响。小星抬起脚,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望着前方那座熟悉的山门——朱漆斑驳的匾额上,“青云观”三个鎏金大字还在,只是“云”字的最后一笔被血浸透,像条扭曲的红蛇。山风卷着铁锈味的风灌进鼻腔,他突然想起离开时,师父站在门口挥手,说:“等你回来,咱们煮新收的野菌汤。”
现在,门内传来的是血腥味。
小星的喉咙发紧。他摸出青柳剑,剑鸣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门轴吱呀一声开了,他踩着满地的碎瓷片往里走——那是前几日他和无敌偷吃供果时打翻的茶盏。
演武场的青石板上,青松师兄的尸体像破布娃娃般瘫着。他那双曾举过三百斤石锁的手不见了,断口处白骨茬子戳进土里,染得青石板一片暗红;双脚也不见了,小腿肚上的皮肉翻卷着,露出白森森的筋骨。最骇人的是胸口那个窟窿——足有海碗大,内脏混着碎骨散在周围,心口的位置插着半截带倒刺的铁钎,正是他总用来挑灯芯的铜钎。
小星踉跄着蹲下。青松师兄的道袍前襟还沾着他去年偷藏的桂花糖渣——那天他偷摸塞给师兄,说:“等我成了大修士,天天给你带糖。”此刻糖渣混着血,成了暗红的痂。
“小星……”
他猛地抬头。
青木师兄的半截身子靠在廊柱上。他的右肩齐肩而断,左胸插着柄带血的铁剑——那是外门弟子用的制式武器。断裂的腹腔里,肠子拖在地上,沾着草屑和碎叶。他的右手还攥着半块桂花糕,是前日小星烤焦了,硬塞给他的:“师兄尝尝,我改进了火候。”
“师兄……”小星的声音发颤。他想去碰青木的脸,手却在半空停住——青木的眼皮还半睁着,眼球浑浊,却似乎在看他。
更往里走,血迹越来越浓。
三师兄青柏倒在丹房门口,怀里还抱着那口熬药的铜锅。他的天灵盖被掀开,脑浆混着药汁流了一地,锅里的药汁早被血染成黑红。西师兄青竹跪在祖师像前,手中的拂尘断成三截,他的脖颈被拧成诡异的角度,后颈的骨头戳穿皮肤,像根折断的芦苇。
小星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他想起青竹师兄总说他笨手笨脚,却偷偷把师父新赐的护心镜塞给他:“戴着,你总受伤。”此刻护心镜在他尸身旁,沾着他后颈的血,镜面上的云纹被血泡得发皱。
祖师殿的门虚掩着。小星扶着门框站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玄清子倚在蒲团上,背对着他。道袍被鲜血浸透,后背插着七把长短不一的剑——那是各峰弟子的佩剑。他的右手垂在地上,断成两截,腕骨白生生地支棱着;左手还攥着半卷《太华经》,纸页被血浸透,墨迹晕成模糊的红。
最痛的不是这些。小星看见师父的头顶——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额角贯穿到后颈,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剜掉了天灵盖。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露出白花花的脑组织,却还在微微抽搐,像是要说什么。
“师父……”小星爬过去,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师父的手背。
玄清子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他缓缓转头,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血窟窿,却有声音从那里漏出来,嘶哑得像刮过碎瓷片:“小……星……”
小星的眼泪砸在师父脸上。他想起多年前,自己被父母扔在山脚下,是师父裹着破道袍翻了三座山找到他,用半块烤红薯哄他:“跟我回山,师父给你熬热粥。”此刻师父的嘴里还沾着红薯渣,混着血,成了暗红的糊。
“师父,我错了……”他哭着去捂师父的伤口,“我不该为了帮钱多多透支修为,不该把大家都拖进来……”
玄清子的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冷得像冰,指甲缝里还嵌着血:“傻……徒儿……”他的声音更轻了,“你以为……他们……是为我而死?”
小星愣住了。
“青松前日来找我,说你为了给钱多多引气,偷偷用了‘借命诀’。”师父的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他说要去拦你,说你疯了……”
“青木昨日跪在丹房,说你熬的‘续灵汤’里掺了过多朱砂,他要倒掉重熬……”
“青叶今早来找我,说你最近总做噩梦,要我去你房里陪你……”
玄清子的血越流越多,染透了小星的衣袖。他的嘴型还在动,却发不出声音了。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殿角的檀木柜。
小星颤抖着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个小布包——是青松攒了三年的娶亲聘礼,是青木刻了十年的木簪,是青柏晒了百斤的陈皮,是青竹自己秀五年的百子千孙被,青竹一个大男人为了给小星准备这个才百子千孙被去学女红不知道被针戳了多少个口子,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最上面的是个红布包,里面是无敌的黄金大链子,沾着星星点点的血。
小星跌跌撞撞跑向后院。
他顺着血迹跑到井边,看见无敌的尸体卡在井沿上,后半截身子垂在井里,前爪还扒着井壁。它的脖颈被砍断,气管翻卷着,嘴里还叼着半块带血的碎布——那是小星给它戴的海盗眼罩。
“死狗!”小星扑过去,把它捞上来。无敌的体温己经凉了,皮毛上沾着草屑和碎石。他摸向无敌的肚子——那里有道狰狞的伤口,像是被剑刃划开的。他记得前日,有个蒙面人持剑冲进院子,无敌扑上去咬住他的手腕,那人反手就是一刀。
“死狗,谁让你挡的……”小星把脸埋在无敌的毛里,眼泪洇湿了它后背的毛。无敌的尾巴还在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一下,两下,像从前他读书时那样。
“老大…老大…没有我的日子你要坚强,还没跟老大一起去上界看看呢,想要跟老大走好远好远的路,看好多好多的风景,还有好多好多的美女。”
小星猛地抬头。
无敌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他的脸。它的舌头还半吐着,沾着血沫。小星突然想起,三天前他帮钱多多引气时走火入魔,是无敌用舌头舔他的脸,把他舔醒的;想起他发烧,无敌趴在他脚边,用体温给他取暖;想起每次他被打骂,无敌都挡在他身前,龇着牙对人大吼。
“死狗,我对不起你……”他抽噎着,“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
无敌的尾巴又拍了拍他的手。
小星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把无敌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无敌,等出了这试炼,我带你回家。咱们不修仙了,就种点南瓜,你蹲在门槛上,我看你啃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小星抱着无敌的尸体站起来。他的眼睛肿得睁不开,身上沾满了血,却像卸下了千钧重担。
他走到玄清子面前,轻轻合上师父的眼窝。又跪在青松师兄身边,把那半块桂花糖塞进他嘴里——就像从前师兄塞给他那样。
“我带你们回家。”他说。
这时,血雾中浮现出一道虚影。是个穿黑袍的男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声音像刮过砂纸:“你看到了?这就是你要的‘全观飞升’。你为了救钱多多,用了禁术;为了保青云观,逼师兄弟们为你挡刀。现在,他们都成了你执念的养料。”
小星抬起头。他的眼泪己经流干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是,我错了。但我不会逃避。”
他放下阿黄的尸体,捡起玄清子手里的《太华经》。指腹抚过师父的血字,突然笑了:“师父说过,‘太华经’的圆满不是圆满,是‘看见’。我以前只看见我要的,现在我看见了他们。”
虚影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里面露出的是钱多多的脸——她咳着血,却还在笑:“小星,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也是我的心魔?”小星问。
“我是你的愧疚。”钱多多的声音越来越淡,“你不该为我透支修为,不该把我当成必须救的人。你该……该为自己活。”
虚影消失了。小星望着满地的尸体,突然觉得心里轻快了许多。他抱起无敌的尸体,又依次把师兄们的遗骸收进带来的棺木里。
“我会替你们报仇。”他说,“也会替你们好好活。”
当他走出祖师殿时,天己经亮了。晨光透过血雾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腰间的青柳剑——剑鞘上的血渍还在,却不再灼人。
“无敌,走啦。”他对怀里的尸体说,“咱们回家。”
突然,小星心境一片清明,浑身被一股清凉所包裹,然后脸上还黏糊糊的,一摸好像口水一样。
“哈哈哈~哈哈~老大,你刚才竟然掉眼泪,你在这幻境试炼里到底遇上了什么。要不是我及时醒来我估计你会被心魔霸占,还好我用出了好久没用的“舔狗”大法,硬生生的把你舔醒,怎么样老大,我厉害吧,有没被感动到。”
小星呆呆的看着死狗,一时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幻境,不对他明明是在爬最后一千台天阶,进入最后的试炼,所以刚才他看见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幻像,可是又那么真实。不过看着死狗那讨打的模样,他就知道现在他被无敌给拉出幻境试炼了。
突然,他抱着无敌的脖子,拍着它的背,轻轻在它耳边说道:“再看到你,真好,谢谢你,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