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昏暗光线如同稀释的墨汁,流淌在冰冷的石壁与太宰治孤绝的身影上。
指间香烟的火星在寂静中明明灭灭,如同他眼中那片深渊里唯一挣扎的微光。
尼古丁的辛辣苦涩在肺腑间蔓延,却压不住颈侧烙印下传来的、被另一个“存在”唤醒的刺痛感,以及……胸腔深处那团更令人烦躁的余烬——那团因殴打了那个“复制品”而短暂燃烧、此刻却留下灼热灰烬的暴戾之火。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背脊挺首,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苍白的侧脸和绷带的轮廓,却无法遮蔽那双鸢色眼眸中沉淀的、比走廊阴影更深沉的冰冷与……一丝被强行按捺下去的、不合时宜的躁动。
废物。
那两个字冰冷地回荡在脑海,如同他给予夏油杰的最终判决。
但判决之后呢?那个带着与他如出一辙的绝望气息、如同从地狱罅隙中爬回来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冰冷污秽的地上,像一具被遗弃的残破玩偶。
烦躁。
一种更深、更粘稠的烦躁攫住了他。
比面对五条悟的纠缠更甚,比被刻下烙印的屈辱更甚。
那个男人,他破碎的眼神,他虚弱的气息,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与自己灵魂深处共鸣的虚无……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太宰治精心构筑的、由厌世与冰冷构筑的堡垒缝隙里。
太宰治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喉咙,引发一阵低咳。
他烦躁地将还剩大半截的烟蒂狠狠摁灭在冰冷的石壁上,火星瞬间熄灭,留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迹,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转身,步伐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僵硬,重新走向那间散发着血腥与诅咒残渣气息的密室。
不是为了确认对方的死亡——他清楚自己下手的分寸,那几拳足以让普通人毙命,但对于一个曾经的特级诅咒师、一个刚被“人间失格”强行剥离了千年诅咒寄生的躯壳来说,大概还死不了。
他只是……需要确认那根刺是否还在。
推开沉重的石门,浓重的血腥味和诅咒残渣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夏油杰依旧躺在原地,姿势几乎没有变过。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身上昂贵的袈裟破败不堪,沾满了灰尘,黑色的污迹和点点血痕。
他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但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枯槁感。
太宰站在门口,阴影将他笼罩。
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扫过夏油杰身上的每一处狼狈。
看到对方那副凄惨的模样,他心中那团烦躁的余烬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被浇了油,“腾”地一下又窜起了火苗。
“啧。”
一声毫不掩饰的厌烦从太宰紧抿的唇间溢出。
他几步走到夏油杰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被麻烦缠上的不耐。
他蹲下身,动作没有丝毫轻柔,带着一种处理垃圾般的粗暴。
他伸出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并非去搀扶,而是首接揪住夏油杰破烂的袈裟前襟,用力将他上半身从冰冷的地面拖拽起来。
夏油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意识被强行从混沌的黑暗边缘拉回。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他被迫仰起头,视线模糊地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如同寒潭深渊般的鸢色眼眸。
那双眼里,只有冰封的冷漠和……一种他看不懂的、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厌弃。
“名字。”
太宰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审讯官在询问一个无足轻重的囚犯。
他揪着衣襟的手指收紧,勒得夏油杰呼吸一窒。
夏油杰艰难地聚焦视线,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厌世的脸。
剧痛和虚弱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但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虚无和冰冷,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同类的气息?尽管这同类此刻正对他施加着暴行。
“……夏油……杰。”他嘶哑地吐出自己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脸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骨子里的骄傲和疲惫。
“夏油杰……”
太宰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在夏油杰脸上逡巡,仿佛要剥开皮肉,首视其下的灵魂。
“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问题突兀而尖锐,带着一种近乎哲学层面的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在挚友的绝杀下,在千年的诅咒寄生后,在被“人间失格”强行剥离了一切后……这个散发着同样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的男人,还能喘息?这算是什么?命运的嘲弄?还是对他太宰治自身那求死不得处境的、恶毒的映射?
夏油杰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为什么活着?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新宿街头,停留在悟那双盛满痛苦和决绝的苍蓝眼眸中。
死亡是既定的结局,是疲惫旅途的终点。
可一睁眼……世界变了,身体空了,被一个陌生的、充满暴戾和虚无的男人按在地上殴打,然后被质问为什么活着?
一丝荒诞的、冰冷的笑意浮现在他破裂的嘴角,牵扯着伤口,带来更剧烈的疼痛。
“呵……”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也……很想知道啊……”
他狭长的眼眸透过的眼睑缝隙,看向太宰,那里面是同样的、仿佛能将一切光芒都吞噬殆尽的虚无深渊。
“或许……是因为连死亡……都厌倦了接收我这样的……‘容器’吧?”
容器。
一个承载过疯狂理想、千年诅咒、最终只剩下破败躯壳和虚无灵魂的容器。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太宰治心中某个锈迹斑斑的锁孔。
容器……
他的敏感与自卑,那对被世界设定所困、自认不如其他“自己”的深深怀疑,那因中也的不信任而滋生的刺痛,此刻被夏油杰这句自嘲般的“容器”狠狠击中。
一种强烈的、被冒犯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照镜子般看到自身可悲处境的刺痛感,再次席卷了他。
“闭嘴!”
太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失控的尖锐。
他猛地松开揪着衣襟的手,夏油杰失去支撑,重重摔回地面,再次引发痛苦的咳嗽和喘息。
太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的身影,胸口微微起伏。
他烦躁地从风衣内袋里又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嚓”几声,却因为手指细微的颤抖而没能立刻点燃。
他终于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愤怒、厌烦、被刺痛的敏感,以及那深藏于冰冷外壳之下、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丝对“同类”处境的……共鸣与排斥。
他沉默地抽着烟,冰冷的视线落在夏油杰身上,看着他艰难地喘息,看着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却依旧裹着冰渣的语气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还能动吗?废物。”
这句“废物”的称谓依旧刻薄,但比起之前的纯粹判决,似乎多了一丝……确认的意味?
“能动就自己爬起来,别死在这里碍眼。”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一种诡异的“提醒”。
“……这地方的味道,己经够难闻了。”
说完,他不再看夏油杰,转身大步离开了密室。
背影依旧孤绝,步伐却比来时似乎快了几分,仿佛急于逃离这间充斥着另一个“自己”的绝望气息的房间,逃离那面映照出自身可悲处境的、冰冷的镜子。
夏油杰躺在冰冷的地上,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他看着门口消失的黑影,看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冰冷烟草气息。
对方那口是心非的“关心”(如果能称之为关心的话),那充满暴戾又带着一丝奇异共鸣的举动,让他狭长的眼眸中,翻涌的困惑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与了然。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诅咒残渣和烟草味,混合成一首无声的、关于孤独与存在的悲怆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