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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煜城从重症监护室转入高级康复病房，仿佛只是从一个更小的牢笼换到了稍大的牢笼。身体的剧痛稍有缓解，但意识的清醒，却带来了更深沉的痛苦和无边无际的虚弱感。每一次试图抬起手臂，每一次想要清晰地吐出一个字，都像在搬动千钧巨石，耗尽他残存的力气，带来挫败的汗水和压抑的低吼。
程微意成了他康复路上最严苛也最耐心的“监工”。
“手，用力。”她站在床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她托着他那只受伤较轻的右臂，引导他进行最基础的抓握练习。一个简单的握拳动作，贺煜城做得异常艰难，手臂肌肉颤抖，额角青筋跳动，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
“痛……”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神里带着生理性的抗拒和一丝被逼迫的恼怒。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发号施令，如今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自如控制，这种巨大的落差感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痛就对了。”程微意不为所动，甚至微微加了一点力，“医生说，神经在重新连接。忍过去，否则你这只手就废了。”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看进他心底的烦躁和恐惧。她太清楚这种被无力感吞噬的滋味了，就像她当初面对姐姐冰冷的尸体和漫无目的的仇恨时一样。
贺煜城咬着牙，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份撕扯般的酸痛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他死死盯着程微意那双沉静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逼着他向前的力量。最终，他猛地发力，拳头终于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很好。”程微意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她拿起温热的毛巾，自然地擦去他额头的汗。“休息五分钟，然后练习抬腿。”
贺煜城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需要这短暂的喘息，也需要……整理那些在混沌与清醒间不断闪回的、令人窒息的碎片。
梦魇并未远离。爆炸的巨响、飞溅的碎石、刺鼻的硝烟味……这些画面如同附骨之蛆，总在他意识松懈时猛然袭来。但更让他心悸的，是那些染着血色的童年片段——模糊的旋转木马，一个穿着白裙子、笑容模糊的小女孩（是微澜？还是……微意？），还有……贺振国那双在阴影里窥视的、冰冷的眼睛。
“姐姐……”他曾在一次剧烈的梦魇后，紧紧抓住程微意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肤，眼神惊恐而涣散，“……别去……地下室……危险……”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程微意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都过去了，贺煜城。没事了。”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她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她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和梳理。她能做的，就是在他被噩梦拖入深渊时，成为那根将他拉回现实的绳索。
***
贺煜城艰难康复的同时，贺氏帝国崩塌的余震正在外部世界掀起惊涛骇浪。
阿夜成了贺煜城在外部世界的唯一代言人和守夜人。他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如同在悬崖峭壁间走钢丝。
董事会的会议室里，气氛剑拔弩张。
以郑董为首的几个元老和旁支代表，早己按捺不住。贺振国倒台，贺煜城重伤垂危（在他们看来），贺氏群龙无首，股价一泻千里，正是重新划分权力版图的绝佳时机。
“阿夜助理，不是我们不体谅煜城的状况。”郑董抚着茶杯，语气看似温和，眼底却精光闪烁，“公司现在人心惶惶，几个核心项目停摆，银行天天催贷！再这样下去，贺氏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是啊，阿夜助理，煜城的情况我们都很难过。但公司不能没人主持大局！”另一位旁支代表立刻附和，“我们建议，立刻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推选一位德高望重的代理董事长，稳定局面！等煜城康复了，再……”
“在什么？”阿夜冷冷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寒意，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他吊着绷带的手臂放在桌上，坐姿看似随意，却如同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老板只是受伤，不是死了。贺氏，只要老板还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别人来‘主持大局’！”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至于稳定局面？老板在手术前就己经签署了授权文件，由我全权处理集团日常事务，重大决策需等他清醒后确认。各位董事的‘关心’，我会如实转达给老板。但在老板康复之前，谁敢动不该动的心思，伸不该伸的手……”
阿夜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中的血腥味，让在座几个老狐狸都心头一凛，想起了这个年轻人跟在贺煜城身边时那些雷霆手段和深不可测的背景。
“哼！一个助理，口气倒不小！”郑董脸色有些难看，但气势明显弱了几分，“我们也是为贺氏着想！煜城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处理什么？难道要等他一年半载，公司都破产了……”
“郑董多虑了。”阿夜语气淡漠地截断他，“核心项目我己派人接手梳理，银行方面正在重新洽谈授信。贺氏倒不了。各位董事，与其在这里讨论代理董事长，不如想想怎么把手头积压的业务处理好，别让老板醒来后，看到一堆烂摊子！”
会议不欢而散。阿夜靠着贺煜城积威和自身的铁血手腕，暂时压下了这场逼宫。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贺振国的旧部在暗中串联，一些合作方在观望中动摇，更有外部资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二级市场上蠢蠢欲动。贺煜城一日不能真正回归，这暗流就一日不会平息。
***
康复病房里，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
贺煜城的精神难得地好了一些。他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看着程微意动作利落地削着一个苹果。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专注，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一个月，她瘦了很多，原本就尖的下巴更显清瘦，眼底也带着浓重的倦色。
“给。”程微意将削好、切成小块的苹果递到他唇边。
贺煜城没有立刻张嘴。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淡淡的、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指痕——是他几天前在梦魇中失控时抓的。
一丝尖锐的愧疚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的心脏，比伤口的疼痛更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程微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将苹果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平静无波：“快吃，补充维生素。这点痕迹，过两天就没了。跟你身上的伤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的平静，反而让贺煜城心头的愧疚和无力感更加沉重。他默默地吃下苹果，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却化不开那份苦涩。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阿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看到贺煜城精神尚可，还是露出了笑容：“老板，程小姐。”
“外面怎么样？”贺煜城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眼神也锐利起来，瞬间从病弱的伤者切换回那个敏锐的掌权者。
阿夜看了一眼程微意。程微意立刻起身：“你们聊，我去看看外婆。”她收拾好果盘，安静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阿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变得凝重。他言简意赅地将董事会郑董等人的逼宫、外部资本的觊觎、以及几个核心项目遇到的阻力快速汇报了一遍。
贺煜城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越来越沉，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他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牵扯到肩部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却恍若未觉。
“郑怀仁……老东西……”贺煜城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杀意，“当年贺振国……清洗我父亲旧部时……他摇旗呐喊……最是积极……现在……又想故技重施？”
阿夜点头：“是。他联合了几个旁支，胃口不小。”
贺煜城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气血和剧痛，也像是在飞速思考。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决断。
“几个……边缘项目……让他们……去争。”他语速缓慢，却字字如刀，“把水……搅浑。”
“核心的……新能源……和……港口……让……‘影子’接手……切断……所有……明面……联系……转入……地下……推进。”
“银行……让……瑞士那边……出面……担保……额度……翻倍……”
“至于……郑怀仁……”贺煜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查他……小儿子……在澳洲……赌场的……烂账……还有……他那个……‘慈善基金’……洗钱的……证据……放点……风声……给……廉政公署……”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酷、首击要害。虽然语速缓慢，气息不稳，但那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锋芒，己然重新在他身上凝聚！他利用自己的“重伤”，巧妙地布下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准备让那些跳出来的牛鬼蛇神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阿夜眼中爆发出振奋的光芒，立刻肃然应道：“明白！老板放心，我马上去办！”
贺煜城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刚才这番耗费心神的谋划，几乎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阿夜离开后，病房里恢复了寂静。贺煜城靠在床头，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强行运转大脑带来的巨大负荷，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开。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程微意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
她看到贺煜城惨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眉头微蹙，快步走到床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疼得厉害了？”
贺煜城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
程微意沉默地拿起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动作依旧轻柔，但她的目光却落在他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商界霸主的冷厉算计上。
刚才阿夜来汇报时，病房门并未关严。她站在门外，清晰地听到了贺煜城那冰冷、虚弱却杀伐决断的指令。
她看着他此刻痛苦虚弱的样子，再看看他眉宇间那份即使在重伤中也无法磨灭的、属于贺煜城的掌控欲和冷酷，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男人，即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即使身体破碎不堪，他的意志，他骨子里的那份“霸道”和算计，也从未真正消失。
她替他掖好被角，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贺煜城，算计别人很费神吧？省点力气，先把命保住。你的债主，还在这里等着呢。”
贺煜城缓缓睁开眼，看向她。程微意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心中莫名一紧。他欠她的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复杂得多。不仅仅是救命之恩，似乎还有更多……他无法言明的东西。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