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煜城那句冰冷的指令,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程微意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她看着病床上那个因剧痛和虚弱而眉头紧锁的男人,看着他即使在昏迷边缘也不自觉流露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凌厉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疏离感悄然蔓延。
他终究还是那个贺煜城。算计、掌控、冷酷,刻在骨子里。她的守护,似乎只是让这头暂时蛰伏的猛兽得以喘息,而非改变其本性。她救回的命,依旧困在名为“贺氏”和“复仇”的牢笼里,甚至可能将她再次拖入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程微意依旧履行着“债主”的职责。督促复健,喂水喂药,安抚梦魇。但她的动作里少了几分之前无意识的温柔,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言语也愈发简洁,除了必要的指令,几乎不再主动开口。
贺煜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变化。程微意帮他擦拭冷汗时,指尖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更凉;她递过水杯时,目光会刻意避开他的眼睛;当他因复健的剧痛而闷哼时,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平静却隐含力量的话语逼他坚持,只是沉默地递上毛巾。
这种无声的疏远,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烦躁不安,却又无从开口。那句“算计别人很费神吧”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想解释,想告诉她那些算计是迫不得己,是为了守住贺氏,守住他们共同浴血夺回的一切……但话到嘴边,看着程微意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睛,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欠她的“债”,似乎远不止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康复的疼痛、外界的压力、加上这无声的情感隔阂,让贺煜城本就艰难的恢复之路更加步履维艰。他变得愈发沉默,眼神时常阴郁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
病房外,阿夜按照贺煜城的指令,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高效运转。
郑董小儿子在澳洲赌场欠下巨额债务、以及其名下“慈善基金”存在重大洗钱嫌疑的风声,如同长了翅膀般精准地“泄露”到了廉政公署和几家权威财经媒体。郑董瞬间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暂时偃旗息鼓。其他几个蠢蠢欲动的旁支和元老也被这雷霆手段震慑,暂时收敛了爪牙。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更加汹涌。贺振国虽己入狱,但其在贺氏内部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一些死忠旧部,尤其是那些自身也深陷贺振国犯罪网络、害怕被清算的人,如同惊弓之鸟,在绝望中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或者说……新的靠山。
他们像幽灵一样,在阴影里串联。最终,一双来自境外的、带着“蝰蛇”余毒的眼睛,透过层层伪装,锁定了这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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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程微意如常准备离开病房去看望外婆。贺煜城靠在床头,看着她在门口换鞋的背影,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沙哑地开口:
“程微意……”
程微意动作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声音平淡:“有事?”
贺煜城看着她疏离的侧影,胸口堵得厉害。他张了张嘴,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话,最终却变成了一句干涩的:“……路上小心。”
程微意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门轻轻关上,贺煜城疲惫地闭上眼,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烦躁地一拳砸在身侧的床垫上,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程微意走出住院大楼,初夏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眉心,连日来的身心俱疲让她感觉有些恍惚。她走向停车场,准备开车去外婆的疗养院。
就在她低头在包里翻找车钥匙时,一辆黑色的、没有牌照的商务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
车门猛地拉开!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闪电般伸出,捂住了她的口鼻!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瞬间冲入鼻腔!
程微意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是绑架!她拼命挣扎,但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勒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粗暴地拖向车内!
“唔——!”她发出模糊的呜咽,指甲在对方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双腿奋力蹬踹!但意识在药力的作用下迅速模糊,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就在她即将被完全拖入车厢的瞬间,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意志,狠狠咬向捂着自己口鼻的那只手掌!
“嘶!”对方吃痛,手劲微微一松!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程微意猛地将手中紧攥的车钥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住院大楼门口保安亭的方向狠狠扔了过去!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反光弧线!
下一秒,更浓烈的药剂气味涌入,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高级康复病房内,贺煜城正闭目忍受着新一轮的疼痛。突然,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阿夜的名字。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贺煜城的心脏!他猛地抓起手机接通。
“老板!出事了!”阿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急促,“程小姐在楼下停车场……被绑架了!目击保安说看到一辆无牌黑车!我们的人正在调监控追查!对方动作非常快,是专业的!”
“绑架?!”贺煜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心脏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剧痛?虚弱?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恐惧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腹部的剧痛如同刀绞!眼前瞬间发黑,但他硬是咬着牙,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死死撑住床边,才没有栽倒下去!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给……我……查!”贺煜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和焚心的焦急,“动用……所有资源!联系……‘龙渊’!封锁……所有……出口!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他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濒死的凶兽:
“告诉……动手的人……程微意……少一根……头发……我要他们……所有人……挫骨……扬灰!!”
电话那头的阿夜感受到老板话语中那毁天灭地的暴怒,心中一凛,立刻应道:“是!老板!您别激动!我马上去办!”他深知,程微意此刻就是老板的命门!她若出事,老板绝对会拖着这身伤,亲手把这座城市掀翻!
贺煜城挂断电话,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他试图下床,但双腿如同灌了铅,腹部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该死!!”他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骨节瞬间破裂,鲜血首流,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程微意!她被绑架了!是谁?郑怀仁的狗急跳墙?还是贺振国旧部的疯狂报复?又或者是……“蝰蛇”的余孽?!
无论谁!他都要他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护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贺煜城摇摇欲坠、手上流血的样子,吓得尖叫:“贺先生!您不能动!快躺下!伤口会裂开的!”
贺煜城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护士,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滚开!”
那眼神中的暴戾和毁灭欲,吓得护士瞬间噤声,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
贺煜城不再理会她,他扶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向门口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必须找到她!
他欠她的债还没还!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就在他即将挪到门口,手指颤抖着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腹部的剧痛骤然加剧!眼前猛地一黑,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向前轰然栽倒!
“贺先生!”护士惊恐地扑上去。
贺煜城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程微意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睛,正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