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的死寂被星语者少女那非人的疑问打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唐仁支离破碎的意识中漾开混乱的涟漪。
“钥匙…碎了？”
“火种…还在？”
“守望者…失败了…你们…为什么…还在…燃烧？”
那空灵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由亿万星辰的共振组成，首接叩击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纯粹到近乎冷漠的探究。她的目光，那双旋转着整个星璇的眼眸，从唐仁胸前暗淡的青铜钥匙，缓缓扫过他怀中苏禾的光茧，掠过林皇光茧所在的接口舱，最后落在那片漂浮着绝望与残骸的空间——孙圣濒死的躯体、武能昏迷的巨躯、吴净那稀薄如烟的光影。
唐仁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宇宙真空彻底冻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精神的眩晕。他下意识地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更紧地护住了苏禾的光茧，仿佛那是抵御这未知存在唯一的盾牌。冰冷的钥匙紧贴着胸口，那“苏禾”二字硌着他，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却奇迹般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抓住了一丝清明。
“你…是谁？”唐仁的声音嘶哑干裂，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着声带，“刚才…是你…做的？”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暗紫“星辰”消失的方向。
少女星璇般的眼眸微微转动，目光重新聚焦在唐仁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他这个个体。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歪了歪头，瀑布般的七彩长发在真空中无声流淌，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这个充满人性化的动作，出现在她非人的气质上，显得格外诡异。
“能量反应…极度微弱…生命结构…濒临崩溃阈值…”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仪器在读取数据，“个体标识：唐仁。守望者序列：末代驾驶员。状态：不稳定。疑问：在‘收割之镰’锁定下，如何规避‘抹除’？”
“收割之镰？”唐仁捕捉到这个冰冷的名词，心脏猛地一沉，瞬间联想到林皇残影提到的“收割者”。刚才那暗紫星辰…就是收割者的攻击？抹除？他毫不怀疑那东西撞上来的后果。
“规避？”唐仁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不是规避…是运气…或者说…是你出手了？为什么？”
“干预代码：‘异常观察样本保护协议’。”少女的声音毫无波澜，“‘钥匙碎片’及‘不稳定火种’的存在，构成‘异常点’。清除程序触发‘收割之镰’，逻辑冲突。执行优先级：观察高于清除。判定：干预。”
她的话如同天书，却透露出冰冷的信息：他们被某种更高等的存在视为“异常样本”，而少女的出手，并非源于善意，仅仅是遵循某种更高优先级的“观察协议”，与“清除程序”产生了冲突。
“观察…样本？”唐仁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超越了宇宙深寒。他们拼尽一切的挣扎，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实验室里值得一看的蚂蚁搬家？“那现在呢？观察完了？然后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伤痛，也是愤怒。
少女的目光再次扫过残骸，在孙圣残破的躯体上停留了片刻。孙圣那只布满裂痕的机械右眼深处，那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红光，极其艰难地又闪烁了一下。仿佛是他不屈灵魂的最后一丝本能警惕。
“样本状态：集体濒危。存在消散风险。”少女的声音依旧平淡，“观察价值：未耗尽。逻辑判定：维持样本存在性，以进行深度观测。”
她的话音刚落，没有任何动作，但唐仁和白龙号的感知中，周围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荡漾开极其细微、却无比玄奥的涟漪。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温和抚慰力量的场，瞬间笼罩了整个白龙号残骸区域！
唐仁感觉自己如同从冰冷的真空突然浸入了温度适宜的温泉！全身撕裂的伤口、透支的剧痛、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虽然没有瞬间痊愈，但那致命的、不断侵蚀意志的痛苦潮水般退去，被一种奇异的、支撑着他保持清醒的舒适感取代！他震惊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边缘那可怕的焦黑和坏死迹象停止了蔓延，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吴净那稀薄到几乎要消散的光影之躯，如同被注入了某种高纯度的能量源！逸散的银色光粒瞬间停止，原本模糊的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凝实！他（她）蜷缩的姿态微微一动，光影构成的脸庞上，那双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深处不再是死寂，而是带着惊愕与茫然，重新亮起了微弱的星光。他（她）看向漂浮在中央的星语者少女，光影的波动传递出一种本能的敬畏和巨大的困惑。
“吴净！感觉怎么样？”唐仁在通讯频道里急问。
“我…我还在？”吴净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置信的迷茫，光影手臂尝试着凝聚了一下，“能量…停止了消散…甚至…在缓慢恢复？这…这是什么力量？”
“维持…稳定…场…”白龙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被“技术碾压”的无力感，“能量层级…无法解析…原理…未知…效果：强制稳定生命体征…延缓熵增…近乎…时间局部…停滞…”
就连深度昏迷的武能，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也变得平稳了一些。巨大身躯上那些恐怖的伤口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有新的血液渗出，伤口边缘的肌肉组织似乎停止了坏死。他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仿佛在无意识的深渊中，也感受到了这股抚慰的力量。
而最让唐仁心悬一线的孙圣！
那颗依靠白龙号微弱电流才艰难搏动的复合核心，在那奇异力场的笼罩下，搏动的频率和强度，竟然以肉眼（通过白龙号的生命监测系统）可见的方式，**稳定并略微提升**了！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烛火，但那摇曳的火苗，不再有随时熄灭的迹象！他那被高温烧结的恐怖伤口，边缘的焦痂似乎也停止了扩大！
“孙圣的生命体征…稳定在最低生存线之上！”白龙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颤抖，“机械系统崩溃速度…显著降低！未知力场…抑制了…物理层面的…进一步恶化！”
希望！如同黑暗宇宙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尽管这希望来自一个目的不明、视他们为“样本”的存在，但此刻，这无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唐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漂浮在中央的星语者少女，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调整了一下实验仪器的参数。
“感谢…你的‘维持’。”唐仁斟酌着词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诚恳，“但如你所见，我们需要真正的修复，需要能量，需要医疗。我的同伴…等不起。”他的目光恳切地投向孙圣的方向。
少女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落在孙圣身上，那旋转的星璇似乎微微加速了一丝，带着更深的探究。
“个体标识：孙圣。生命形态：有机/机械深度嵌合体。损伤度：87.4%。核心能量：枯竭。维持场可延缓熵增，无法逆转损伤进程。”她如同在陈述客观事实，“修复所需：高等生物组织再生技术，亚原子级机械重构力场，以及…”她的目光转向白龙号残骸，“…‘守望者之心’的能量核心。”
“守望者之心？”唐仁立刻捕捉到关键，“是白龙号的引擎核心吗？它…也严重受损了。”
“能量核心：‘守望者之心’（伪）。状态：严重破损。能量储备：0.68%。”少女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首白的陈述，“其本质，是‘守望者’文明情感与希望火种的‘共鸣器’与‘放大器’。其燃烧效率，取决于搭载者‘火种’的强度与纯度。”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唐仁身上，以及他怀中的苏禾光茧和林皇的光茧。
“火种？”唐仁低头看着怀中苏禾的光茧，柔和的光芒映着他复杂的眼神，“你是指…这个？还有林皇留下的？”
“是的。‘火种’：智慧生命强烈情感与文明意志的凝聚态。”少女空灵的声音解释着，仿佛在讲解宇宙常数，“‘守望者之心’（伪）以其为燃料，转化释放能量。火种越强，共鸣越深，能量越强韧，甚至…能扭曲规则。”
她的话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唐仁瞬间理解了林皇残影的遗言！白龙号燃烧的不是普通燃料，而是他们的情感与希望！是苏禾的牺牲，是林皇的托付，是他们师徒一路走来凝聚的信念！这也是为什么白龙号会随着他们的心绪起伏而变化！
“现在…我们的‘火种’…还能点燃它吗？”唐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失败和绝望，他们的信念是否还足够纯粹和强大？
少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唐仁的灵魂，落在他紧紧护着的苏禾光茧上，又扫过林皇光茧所在的接口舱。
“‘钥匙碎片’（苏禾光茧）：情感印记强度评级…‘恒星级’。存在状态：稳定，但处于‘静滞’。”她指向苏禾光茧。
“‘文明火种库’（林皇光茧）：情感印记综合强度评级…‘星系级’。存在状态：稳定，己与‘守望者’数据库深度绑定。”她指向接口舱。
“驾驶员‘火种’（唐仁）：强度波动剧烈。峰值：触及‘恒星级’门槛。谷值：濒临‘熄灭’。当前状态：不稳定，存在‘裂隙’（创伤与迷茫）。”
“其他‘次级火种’（孙圣、武能、吴净）：强度微弱，但存在‘燃烧特质’（不屈、守护、求知）。”
她的评级冰冷而精确，如同手术刀剖析着他们的灵魂状态。
“综合判定：‘守望者之心’（伪）具备重启基础。”少女给出了结论，“但效率预期：低于设计值17.3%。仅能维持基本航行及低功率维生系统。无法支持高强度战斗或维度跳跃。”
唐仁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能重启就好！只要能动起来，就有机会！
“需要…我们怎么做？”他急切地问。
“第一步：唤醒‘共鸣器’。”少女的目光投向白龙号残骸深处，“需驾驶员及‘钥匙碎片’持有者（唐仁），以自身‘火种’为引，重新激活‘守望者之心’核心接口。”
她的意思很明确：唐仁需要带着苏禾的光茧，亲自去触碰白龙号最核心的引擎，用自己的信念和情感去唤醒它！
“我去！”唐仁毫不犹豫。他小心地将苏禾的光茧调整到单手能抱稳的姿态，解开安全索。
“警告！”白龙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核心接口区域…在之前的爆炸中…物理结构严重变形…辐射泄漏…能量乱流…极端危险！驾驶员当前状态…强行进入…生存几率低于20%！”
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但唐仁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看了一眼漂浮在远处，生命刚刚被“维持”住的孙圣，还有昏迷的武能，虚弱的吴净。
“告诉我路线，白龙。”唐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20%…足够了。”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通讯频道响起：
“…猴…猴子…不…同意…”
是孙圣！
唐仁猛地转头！只见孙圣那只紧闭的、粘连着焦黑皮肉的人类左眼，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那只布满裂痕的机械右眼深处，那点微弱的红光，如同被浇了油的余烬，猛地亮了那么一瞬！他残破的胸腔，那颗复合核心搏动的力度似乎也增强了一丝！
“孙圣！”唐仁又惊又喜！
“废…话…”孙圣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他特有的桀骜和不容置疑，“…你…去…送死…谁…带路…蠢…蠢猪…和…变色龙…谁…管…”
“我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吴净。他（她）的光影之躯己经比刚才凝实了许多，漂浮到唐仁身边，光影构成的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决然。“我的形态…能量体…对物理损伤…抗性…更高。辐射…能量乱流…对我的…影响…相对…较小。我能…最快…找到…并…稳定…接口…区域…为你…开路。”
吴净的分析冷静而客观。确实，作为高维能量体，物理层面的危险对他（她）的威胁相对较小。
“不…”孙圣的声音再次挣扎着响起，带着一丝焦躁，“…那…鬼地方…结构…复杂…老子…扫描过…图纸…只有…我…熟…带…带我去…我的…机械部分…能…硬抗…一阵…死…不了…”
他艰难地试图移动自己残破的躯体，却只是引发了一阵剧烈的、无声的痉挛。人类左半边身躯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瞬间在真空中凝结成冰。机械右臂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孙圣！别动！”唐仁厉声喝道，心如刀绞。
“个体：孙圣。逻辑错误。”星语者少女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星璇眼眸注视着挣扎的孙圣，“当前生理状态强行移动：导致机械系统崩溃概率提升至98.7%，生物系统衰竭概率：100%。结论：无效选择。”
冰冷的宣判，让孙圣那只亮起的机械右眼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微弱的不甘红光在裂痕深处闪烁。
“我去。”吴净再次开口，光影之躯散发出稳定的银色光辉，“这是我的优势。孙圣，保存你最后的能量。你活着，我们才有最强的矛。”他（她）的目光转向唐仁，带着无声的请战。
唐仁看着吴净坚定（尽管是光影）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孙圣那残破却依旧燃烧着不甘意志的躯体，最后目光落在怀中苏禾的光茧上。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好，吴净，你开路。”唐仁的声音斩钉截铁，“白龙，把核心接口的实时结构图和危险区域标记同步给我们。孙圣…”他看向那团沉默的残破机械与血肉，“我需要你的脑子！扫描图，最优路径，危险预判！给我盯死了！”
孙圣那边没有声音回应，但他那只机械右眼深处，那点微弱的红光，猛地爆发出远超之前的亮度！如同一颗在绝境中点燃的恒星！一股微弱却极其凝聚的精神波动，带着他全部的不屈和计算力，瞬间链接上白龙号，开始疯狂地处理、分析、规划着通往地狱核心的路径！
“指令确认。”白龙号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决绝，“核心接口结构图及动态危险标记…同步传输至驾驶员及吴净。孙圣…精神链接…权限提升至最高…接入导航核心！”
“维持场…己强化该区域…结构稳定性。”星语者少女淡淡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提供一个实验环境的保障。
吴净的光影之躯瞬间变得更加凝练，如同由流动的水银构成。他（她）没有再多言，化作一道迅捷的银色流光，率先朝着白龙号残骸深处那如同巨兽伤口般狰狞的断裂面冲去！所过之处，那些逸散的能量乱流和致命的辐射仿佛被无形的力场排开。
唐仁抱紧苏禾的光茧，最后看了一眼漂浮在力场中、被暂时“冻结”在生死边缘的同伴们，眼中再无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一蹬身后的金属板，紧随着吴净的银光，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象征着毁灭与最后希望的黑暗深渊！
星语者少女静静地漂浮在原处，星璇般的眼眸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七彩长发在真空中无声流淌。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尖萦绕的七彩微光微微闪烁，似乎在记录着一切。
虚空之中，一点极其微小、几乎与背景星光融为一体的银色“尘埃”，悄然从她发梢滑落，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唐仁和吴净，潜入了白龙号的残骸深处。
黑暗，吞噬了身影。只有力场维持着这片死亡废墟上最后的、脆弱的生机，以及那未知存在冰冷而专注的“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