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章台宫。
晨光从雕花窗纸漏进来,将胡亥的影子投在青砖上,像摊被踩扁的墨渍。
脚边碎陶碗里,残粥还冒着热气,却被他用鞋底碾成了污泥。
那是今早御厨按食谱熬的精米粥,如今闻着只剩酸馊味。
胡亥声音发颤,脚边堆着三西个摔碎的陶碗。
“赵成……你说这密报准不准?扶苏真敢带三万人马杀回来?”
赵成是赵高的干儿子。
赵成哈着腰往前凑,
“我的公子爷,这可是从蒙恬军营里买通的斥候递出来的!说扶苏天天在军营里举着遗诏训话,说您跟我干爹合谋害死了陛下!要割了您的人头拿去喂狗呢”
胡亥捏着帛书来回踱步,恐惧使得脚都快站不稳了。
“我现在怎么办,扶苏带着蒙家军回来,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啊”
胡亥歇斯底里的自语道。
“对,我是他弟弟,杀我史书上会怎么记载他,百姓怎么看他,对,我去求他,我求他放过我”
赵成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字:
“早给您备好了!您看这‘扶苏十大罪’——弑君、通敌、抢粮,啥吓人写啥!我在带两百个泼皮,挨家挨户塞门缝,再雇三十个穷酸儒生在街上念圣贤书骂他。”
赵成捻起一张纸,尖着嗓子学舌。
“昔者扶苏,豺狼其心,弑父篡位,人神共愤!……..咋样?老百姓听不懂文绉绉的话,但听着吓人啊!”
胡亥猛地蹲下身,指尖在青砖缝里抠出一道血痕,眉头拧成的疙瘩随着眼尾抽搐。
“遗诏……玉玺……”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陶片碎片,狠狠砸向廊柱,碎瓷片溅在赵成靴面上,
“你干爹的备用玉玺,刻好了吗?!”
赵成凑近胡亥耳边,压低声音,
“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锁死粮仓!我让守仓的兵丁换上黑衣,等扶苏到了城外,咱就放火烧仓,再喊‘扶苏抢粮啦’——老百姓饿肚子,不跟他拼命才怪!”
“可是…….万一失败怎么办,他会杀了我啊,我不想斗了,我求他给我一块封地,我……”
胡亥话没说完,被赵成打断。
“公子,扶苏回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登上大位,你会留下扶苏这个祸患吗?与其等死,为何不放手一搏?现在您在咸阳宫中,干爹的势力遍布朝堂,您为何不扳倒他”
“扶苏那家伙带了蒙家军回来,城里又有李斯那帮老东西盯着……怎么扳倒他?”
赵成冷笑:“就说蒙恬的铁骑屠了沙丘行宫,再说扶苏纵容手下抢粮杀人——老百姓最怕兵灾,只要喊一句‘扶苏要屠城’,准保全城百姓跟他拼命!”
赵成激动的拉住了胡亥手臂:
“等您登上大位,您想玩什么玩什么,权利,财富,美人,都是您的啊”
听到没人,胡亥一把抓住赵成的手臂,咬牙道:
“好!你去联络老师的旧部,让他们带着泼皮无赖上街喊口号。对了,把粮仓锁死,就说扶苏要把粮食全充军——”
“公子高明!”赵成拍马屁,“等百姓闹起来,咱再以‘清君侧’名义开城门,引扶苏进城,到时候……”
赵成瘦骨嶙峋的手指突然扼向自己咽喉,袖口滑落处,一道蚯蚓状的刀疤从腕骨蜿蜒至肘弯。
“二十个刀斧手够不够?”
他咧开嘴,后槽牙上还沾着今早啃剩的兔肉血丝,
“公子忘了?当年奴才给您做人皮玩具,小的们割百姓舌头时,也只用了三个人。”
胡亥抓住赵成的手臂突然用力,指甲掐进对方肉里:
“你……你可别骗我!要是事儿办砸了,我爹的阴魂能把你拖去殉葬!”
赵成强忍着疼,挤出笑脸
“公子放心!等百姓闹起来,您就以‘清君侧’名义开城门,引扶苏进城。到时候咱在城门洞里埋二十个刀斧手,您只要喊一声‘拿下反贼’——”
赵成做了个劈砍的手势,袖口露出道陈年刀疤。
胡亥突然跌坐榻上,又触电般弹起,匕首在掌心转出冷光。
“蒙恬能掰断牛角……”刀尖刮过案几,划出刺耳声响,“你敢担保二十人够?”
他越说声音越小,像个受惊的兔子。
咸阳城墙在阳光下像块熏黑的墓砖,往日猎猎作响的“秦”字大旗被扯得只剩半截残布,在垛口上晃悠如吊死鬼的裹脚布。
咸阳城外的官道上,马车停在歪脖子老槐树下。
蒙恬掀开帘子将熟睡中的扶苏叫醒。
“公子,己到咸阳,您瞧城楼上——连个岗哨都没有,往日里这时候早该挂起‘秦’字大旗了。”
蒙恬手按剑柄,心中的担忧显现在脸上。
副将王离骑着马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
“公子!探子说城里乱套了!到处都是黄纸条,说您在沙丘拿剑捅死了陛下,还说您带的兵要抢粮食!”
斥候喘着粗气,抓住扶苏的衣角:
“是……是胡亥府上的人干的!他们在城中大肆散播谣言,说您带兵突袭沙丘,杀掉陛下篡位,让大伙儿举着木牌堵城门……还有些穿长衫的儒生,每人一代粟米,让他们举着书在那儿骂‘乱臣贼子’……”
“儒生?”扶苏皱眉,从怀里掏出遗诏。
“当年秦始皇坑杀儒生时,我曾力谏留些读书种子,如今倒养出咬人的狗了!”
扶苏立刻翻身下马,把头盔递给亲兵。
“蒙恬,你带五千人去粮仓守着,防止他们烧粮;王离,你随我去城门口,我倒要听听,那些拿了胡亥粟米的臭儒生,嘴能有多硬!”
此时的城门口早己挤得水泄不通。
百姓举着锄头扁担,小孩则拿着石头,中间夹杂着三十来个穿灰布长衫的儒生,手里举着写满朱砂字的木牌:
“扶苏弑父,天理不容!”
一个留山羊胡的老儒生颤巍巍展开竹简,尖着嗓子念:
“《诗经》有云:‘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这说的就是你扶苏啊!”
“放你娘的狗屁!”王离按剑前踏半步,靴底碾碎脚边瓦砾,
扶苏拉住王离,趁机往前一步,声音像敲鼓似的透亮:
“乡亲们!我是扶苏,打小在咸阳长大,十岁时在章台宫偷过御厨的蜜饯分发穷苦百姓,十五岁在渭水边救过落水的丫头!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见过我给街头乞丐分肉干?”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有个抱孩子的妇人小声问:
“那……也不能证明你什么啊,你就说皇上到底是咋没的?”
扶苏举起遗诏,玉轴在火把光里闪着光:
“父皇在沙丘病重,临终前亲手将虎符交我,命我带三十万大军护灵归京!这遗诏上有父皇的传国玉玺印——”
一个塌鼻梁汉子扒开人群,手里捏着串钱晃得叮当响,
“啧啧,谁知道这个遗诏是不是你伪造的,我们都知道你被发配到上郡了,沙丘宫离上郡五百里,你怎么知道皇帝病重的,你又为什么要带兵去沙丘?”
塌鼻梁汉子往前一步手首指扶苏:
“你就是带兵去沙丘杀掉了皇帝,然后伪造遗诏,你这种弑父的伪君子,现在还要回咸阳抢粮,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本安静的人群在这句话后又开始骚动起来。
而城楼暗处的阴影中,一支毒箭正瞄着扶苏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