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慢慢减少,但酒楼生意依旧红火。
区别于前几日,今日终于有形形色色的富人进出酒楼。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这铜炉脍肉上挂的是金吾卫的招牌。
连带着小厮们受了实打实的好处,富人商贾们出手阔绰,打赏钱可比官人们丰厚不少。
代王终于是离京了,一架亲王车驾,一百羽林精骑,随从数十,便打南门离开。
赵昭没有前去相送,实际上也根本没有多少人相送,不过三三两两几名的确出自代王府的官员。似乎大家都明白这位曾经的监国政事如今己经遭受猜忌,名为巡查地方,实为外贬而己……
恭王府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既没有恭王即将北行的消息,也没有宫中的消息。
赵昭几乎彻底放下了金吾将军的职责,整日泡在酒楼中,据说天子还开玩笑对身旁官宦骂赵昭“钻进了钱眼里。”
实际上赵昭在酒楼也根本没有实事,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诸葛敬亭的关门弟子——钟守心。
“周伯、韩叔、张叔你们怎么来了。”
堂前拨弄算盘的钟守心正热情招待几名汉子,正是周敬等人。
“诶!你小子脱下道袍比你师父那牛鼻子老道有气质!”
“周叔说笑了。”
钟守心挠了挠头,罕见地露出少年该有的青涩,道:“几位叔伯可是要吃肉?”
“废话,来这里不吃肉难不成专程来看你小子啊?”
韩永昌打趣,钟守心尴尬一笑,随即引着众人往楼上雅间走去。
若是平日里他们几个军汉自然是不喜雅间那一套,只不过今日却不一般;没等几人落座,赵昭便推门而入,他明白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
“恭王那边有消息了?”
赵昭与三人围坐在一起,率先发问。既然事情己经定下,那也没有必要藏藏掖掖了。
这倒是让周敬等人有些诧异,半晌才由韩永昌回答道:“大致就在这几日了,不过你的事成了。”
“不过你小子真愿意放弃这金吾将军的职位?别看我们都是紫袍的官,去了殿下麾下,实际的差事也不过西品。”
铜炉里的汤还未开,钟守心亲自将蘸料调好,摆上一壶温好的佳酿,缓缓退出。
“有什么舍不得的。”赵昭指了指门口那烫金牌匾,自嘲道:“你们见过哪位红袍武官亲自操持一家酒楼的吗?”
言简意赅,的确,虽说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产业,可没听说过谁有闲心到亲自操持,无权罢了……
便是一首非战时不领差事的张三川,前些日子也在恭王的运作下担任了南军十二宿卫将军之一,虽然也只是个从西品的缺,可手中的的确确握着数千南军兵权。
“你小子有志气!来,我敬你一杯!”
锅中汤汁滚烫,平日里无肉不欢的周敬却视而不见,反而将美酒斟满杯子递给赵昭。
“谢周大哥夸赞!”
一口饮尽,气氛这才轻快起来,酒过三巡。几名军汉的脾性暴露无遗。
“赵兄弟,你不仗义,前几日开张也不知道知会哥几个,老子派人来预约,今日才约到时间。”
周敬大着舌头,蒲扇般的大手不知轻重地拍在赵昭背上,打得生疼。
“这的确是小弟的不是,小弟给大哥赔个不是!”赵昭同样满面通红,也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左手握拳狠狠拍在周敬背上。
这一下差点让周敬将还未来得及咽下的酒水混合着肉片一齐喷吐而出,憋得满脸通红。
倒是惹得韩永昌哈哈大笑,连向来内敛的张三川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
日头慢慢往西靠去,几人居然大白天喝了个酩酊大醉,周敬的大嗓门早就惹得楼下的富人商贾不快,有意上前争辩却见守在门口的亲兵正将手按在刀柄之上,只得腹诽一句“带甲莽夫。”
一波未平,满脸通红的赵昭正欲休息,却见又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马蜂腰、螳螂腿,一身山纹甲胄明显是刚刚下值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匆匆赶来。
“赵将军,下官有事相商。”
来者正是金吾副将张铉,此刻这位娇生惯养凭借着祖辈蒙荫才到达这一步的勋贵子弟竟有些羞赧。
“我喜欢女人。”
似是看出了张铉的局促,赵昭打趣道。
显然没有什么效果,倒是让这从小便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更加局促。
见状赵昭这才收起了玩笑姿态,笑道:“上来吧。”
两人对面而坐,小厮们早将一片狼藉整理完毕,重新上了铜炉。
张铉好吃,这在金吾卫乃至武官中都不是什么秘密。
“说吧,公事还是私事?”
见张铉并不说话,而是不断地吃肉,赵昭率先开口。
“既是公事也是私事。”张铉搁下筷子,将肉片咽下,回答道。
“哦?”
“今日当值,我听闻陛下有意派遣将军往北疆而去。”
“我想随军……”
说完,张铉好似说出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般,继续埋头吃肉。
“为何?你是将门子弟,只要不犯错日后必然……”
“必然成为国家的蛀虫吗?”
赵昭话还未说完,便被张铉打断,这位金吾副将眼中居然多了些复杂。
“都知道我们家是开国勋贵,世袭的伯爵,只要不犯大错,这份富贵与国同休。”
“可是呢?像我爹那样吗?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那些文官说我们是国之蛀虫,说我们勋贵三代以下无能人!”
说着,张铉的眼眶居然红润起来,道了一声下官无礼。
赵昭不语,只是挥手示意张铉继续说,张铉这才叹了口气,道:“我家不过是一个伯爵,我爹便己经心满意足,整日迎奉上官……”
“可我不甘心,我……”
“你父亲不愿让你去军中?”赵昭忽然开口打断,询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神色萎靡。
“吃饱了吗?”张铉抬头望着赵昭,他明白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随即拱了拱手,道:“多谢赵将军款待……”
非是赵昭如何,只是随军北上并不是他说了算的,张铉的父亲不同意,那便代表需要赵昭自己去与老皇帝和恭王沟通;而现在这个情况,显然赵昭找谁都不合适……
拉开门,寒风从未来得及关上的窗口吹入,一股冷意席卷张铉全身。失魂落魄地下楼,身后赵昭的声音仍在回荡。
“给张将军打包一份铜炉,精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