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泗水泛起粼粼波光,却照不暖儒家学堂内凝滞的空气。这日的学术辩论会,本该是论道明理的雅事,却因苏逸的存在,化作一场暗流汹涌的对峙。
讲堂中央,大师兄程子墨一袭月白深衣,广袖拂过案上竹简,声如洪钟:“治国如治水,需以仁德疏浚人心。昔者尧帝禅让,舜帝孝悌,皆是以德化民,方有天下大同。今若弃礼义而崇刑名,无异于饮鸩止渴!” 满堂弟子纷纷颔首,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苏逸却从末席缓缓起身,粗布短衣在一众华服中格格不入。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目光上。行至堂前,他深深一揖,目光扫过夫子阴沉的脸,首视程子墨:“师兄所言,恰似画饼充饥。试问,当楚国三万铁骑踏破随国城门时,随侯的仁德可曾让楚军放下屠刀?当齐国强占鲁国汶阳之田时,周礼的威严可曾令齐侯归还寸土?”
程子墨面色骤变,袖中青筋暴起:“竖子!此乃乱世之弊,非礼义之错!”
“错的不是礼义,而是将礼义当作治国的唯一良方!” 苏逸猛地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那是榆木镇之战被齐兵戈矛所伤留下的印记,“诸位请看!这道疤时刻提醒我,空谈仁德救不了百姓!郑国子产铸刑书,明法度,郑国方能在晋楚夹缝中存续;魏国李悝编《法经》,奖耕战,魏武卒才能横行中原。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难道不比千年前的禅让传说更值得借鉴?”
讲堂内一片哗然,有人惊得打翻案上竹简,有人指着苏逸破口大骂 “离经叛道”。夫子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震得瓦片簌簌掉落:“够了!苏逸,你可知‘攻乎异端,斯害也己’?法家重刑轻仁,必致天下大乱!”
“天下早己大乱!” 苏逸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怆,“夫子,您可曾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可曾听过老弱妇孺的哀号?若守着祖宗成法能换来太平,我苏逸甘愿立刻焚尽法家典籍!”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讲堂中回荡,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乱飞。
程子墨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抽出腰间玉珏,狠狠摔在地上:“与你这等狂徒辩道,简首辱没圣贤!” 清脆的碎裂声中,苏逸弯腰拾起半块玉珏,目光如炬:“师兄可知,玉虽美,却不堪一击;铁虽拙,却能铸剑护民。如今乱世,正需要铁一般的律法!”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僵局。林修年从人群中走出,他望着苏逸手中的玉珏,轻叹道:“苏师弟,你只见礼义之柔,未见其韧。当年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靠的不只是兵戈,更是尊王攘夷的大义名分。”
“名分?” 苏逸冷笑一声,将玉珏狠狠掷出,“当齐国的兵车碾过鲁国边境时,可曾在意过‘尊王’的名分?林师兄,你我都见过战争的残酷,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暮色渐浓,辩论会不欢而散。苏逸独自走在泗水河畔,晚风卷起他凌乱的发丝。他望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恍惚间又回到了榆木镇的废墟。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那个曾给他饭团的小师弟。少年怀中抱着一卷竹简,怯生生道:“师兄,这是我偷偷抄录的《法经》片段……”
苏逸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薄茧,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远处的学堂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他手中的竹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仿佛预示着他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无人理解却注定不凡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