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晌午,张定国正蹲在河滩地拔草,忽听马蹄声如雷。抬头一看,三匹黑马踏着烟尘冲来,领头的是个镶金牙的汉子,腰间别着短刀,衣摆上绣着青蛟纹——漕帮的人。
"张二哥!"金牙汉子勒马停在他面前,咧嘴一笑,"陈爷让我来问一句,那五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张定国握紧锄头,心里盘算着:五十两本金,利钱三分,半年滚一次,如今该……
"八十六两!"金牙抢先道,"陈爷说了,看在胡兄弟面子上,零头抹了,八十两。"
张定国眼角一抽:"抹得真大方。"
远处,晏尘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这边。金牙汉子瞧见了,故意提高嗓门:"哟,张二哥的儿子?长得挺机灵,卖去扬州当书童能值二十两!"
"放你娘的屁!"张定国锄头往地上一杵,"老子儿子是要考状元的!"
金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就你这穷酸样,供得起读书人?"
金牙身后的两个打手翻身下马,朝张定国逼近。张定国握紧锄头,正准备拼命,忽听一声稚嫩的喊叫:"不许欺负我爹!"
晏尘不知何时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根比他个子还高的木棍,像只炸毛的小猫。
"哟,小崽子还挺护爹?"金牙乐了,故意策马往前踏了两步。
"尘哥儿!回去!"张定国急得大喊。
可晏尘不退反进,举着木棍就往前冲。金牙的马受了惊,前蹄高高扬起——
"咔嚓!"
一声脆响,晏尘的小腿被马蹄踢中,当场骨折。
"啊——!"晏尘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张定国目眦欲裂,抄起锄头就要拼命,却被赶来的李氏一把拉住:"先看孩子!"
金牙见闯了祸,调转马头就要跑。张定国红着眼吼道:"告诉陈老狗!这债,老子用命还!但你们要是敢跑,胡一刀会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胳膊!"
漕帮的人显然听过"胡一刀"的名号,脸色变了变,丢下一句"半月后见",匆匆离去。
晏尘的腿断了,所幸没伤到筋骨,但得卧床半年。
"疼……"小家伙眼泪汪汪地缩在炕角。
"忍着!"晏清板着脸,手上却轻柔地替他换药,"谁让你逞英雄的?"
"他们欺负爹……"晏尘抽噎着。
晏清叹了口气,像抱婴儿一样把他抱起来:"如厕?"
"嗯……"晏尘红着脸点头。
这成了每日的惯例。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晏尘需要,晏清总会第一时间出现。久而久之,小家伙连李氏的话都不太听,唯独对大姐言听计从。
夜里,张定国蹲在院子里磨刀。
李氏红着眼眶走出来:"真要拼命?"
"不拼怎么办?"张定国苦笑,"八十两,卖地都不够。"
"可尘哥儿……"
"正因如此,他才必须读书!"张定国突然激动起来,"我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世道,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老子没本事科举,但我儿子必须走这条路!"
他摸出怀里那块"青云首上"的玉佩——这是他在扬州时,一个落魄书生抵债给的。
"明日我去县学,用这个抵束脩。"
半月期限将至,张定国正准备出门赴约,胡一刀却瘸着腿回来了,手里拎着个滴血的包袱。
"债清了。"胡一刀把包袱扔桌上,露出里面的欠条和二十两银子,"陈老狗以后不会来找你了。"
张定国震惊:"你……"
"别问。"胡一刀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就是以后去扬州得绕道走了。"
正说着,晏尘拄着木棍从里屋蹦出来,眼睛亮晶晶的:"二十八叔!你是大侠吗?"
胡一刀揉了揉他的脑袋:"大侠个屁!你好好读书,将来当官,比大侠威风多了!"
除夕夜,张定国在院里点了盏红灯笼。
晏尘的腿好了大半,正一瘸一拐地追着姐姐要糖吃。
"爹!"他突然扑过来,"我要是考上状元,是不是就能让大姐不用干活了?"
张定国大笑:"能!到时候给你大姐买十个丫鬟!"
晏清翻了个白眼:"先把你那狗爬字练好再说吧!"
灯笼的光映在雪地上,红彤彤的,像一颗刚刚点燃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