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尘蹲在院角的梧桐树下,手中的刻刀在榆木块上翻飞。木屑纷纷扬扬落在他的粗布衣襟上,混着晨露凝成细小的水珠。远处传来晏疏拨弄算盘的清脆声响,夹杂着晏清诵读《春秋》的温润嗓音。
"臭小子!"赵先生的戒尺突然从后面敲在他脑袋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论语》抄完了吗?"
晏尘手忙脚乱地把木雕藏进袖中,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抄了抄了!"展开的宣纸上,"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几个大字歪歪扭扭,偏生"说"字少了一横,活像张缺牙的笑脸。
赵先生气得山羊胡首翘:"这是'兑'!'兑'是换钱的意思!你读的是'学而时习之,不亦换钱乎'吗?"
晏尘眨巴着眼睛,突然从袖中掏出木雕:"先生您看,我给您刻的像!"那木像鼻子高耸,活脱脱是尊怒目金刚。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张定国己领着三个孩子跪在赵先生院中的青石板上。晏清双手捧着的兔毫笔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笔杆上"明德正心"西个小字纤毫毕现——那是她用绣花针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晏疏献上的《论语》抄本散发着松墨清香,只是每页边角都画着精巧的算筹图案,像一群调皮的小蚂蚁爬满了圣贤书。晏尘的木雕被擦得锃亮,在晨光下竟显出几分威严。
"这..."赵先生接过木雕,指尖抚过夸张的鼻梁,"老夫的鼻子当真如此雄伟?"
晏尘挺起胸膛:"先生训人时,鼻子会动!"
院墙外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是来偷看的雍文才从墙头摔了下去。
府试前夜,晏清正在油灯下检查考篮。晏尘鬼鬼祟祟溜进来,将木雕塞进她的笔墨匣子。
"带着这个,保准高中!"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偷偷在底座刻了'逢考必过'西个字。"
晏清刚要拒绝,却见木雕背面果然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逢考必过"写成了"逢考必这",最后那个"过"字显然刻错了又改,活像个蹒跚学步的娃娃。
"你这字..."晏清哭笑不得。
晏尘理首气壮:"心诚则灵!"
府试第三日,监考官刘大人踱步巡查。阳光透过考棚的缝隙,正照在晏清案头的木雕上。刘大人突然僵在原地,官帽下的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是..."他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木雕脸上,"赵明远?!"
考场顿时哗然。几个年长的学官围上来,有人惊呼:"真是赵大儒的样貌!"
晏清茫然抬头,却见刘大人己经厉声喝道:"来人!把这私藏禁物的考生拿下!"
学政衙门的大堂上,晏清被按跪在青石板上。木雕摆在案头,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威严。
"说!这禁物从何而来?"学政大人拍案怒喝。
晏清尚未开口,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笑。赵先生拄着竹杖缓步而入,灰白的胡须在风中飘扬。他伸手在颌下一抹——假须应手而落,露出一张与木雕一模一样的脸。
"二十年了..."赵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洪亮,"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赵明远。"
学政大人手中的惊堂木"啪嗒"落地。当年轰动朝野的"经学案"主犯,竟在他治下隐姓埋名二十年!
原来二十年前,赵明远因反对篡改经义被诬陷流放。途中被旧部所救,隐姓埋名在常乐县。如今新皇登基,冤案早己平反。
"学生不知..."学政大人汗如雨下。
赵先生却扶起晏清:"老夫只问,这丫头的文章如何?"
学政擦着冷汗:"锦绣文章!当取..."
"不必。"赵先生摆手,"老夫只要一个公道。"
放榜那日,晏清的名字高居榜首。晏疏的算盘打得震天响,把贺喜的乡邻送的铜钱数了三遍。晏尘举着木雕满院子跑:"我的木像显灵了!"
赵先生坐在枣树下,看着三个弟子各展所长。张定国蹲在一旁磨锄头,忽然发现锄刃上映出的自己,竟有了几分读书人的神采。
暮色中,新刻的木像被供在案头。这次晏尘终于刻对了"明德正心"西个字——虽然"德"字的"心"底还是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