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放下笔,转过身,微微屈膝行礼:“首辅大人。契约既成,敢问何时开始梳理盐引账目?家父那边……”
“令尊那边,本官自有安排,暂无性命之忧,但时间紧迫。”
严玄亭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他走到另一侧的书架前,那里己堆放了十几口沉重的樟木箱子,散发着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
“这里是近十年两淮盐运司及下属各大盐场、转运口岸的盐引发放、核销、税款入库的原始卷宗副本,以及部分盐商与地方官员往来的密档。”
他随手打开离他最近的一口箱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却己泛黄卷边的账册,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积欠总额,户部账面是三百八十万两。但据密报及初步核查,实际窟窿,恐倍于此数。盐引流转混乱,虚开、冒领、私卖、官商勾结、层层盘剥……如同一团浸透了油的乱麻。”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账册粗糙的封面,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冰冷,
“本官要你做的,就是在这团乱麻里,找到那个线头,找出最致命的那几个结,以及……背后牵线的手。”
任务之重,难度之大,远超沈知意最初的设想。
三百八十万两?甚至更多?这几乎是隆庆朝小半年的国库岁入!她心头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颔首道:
“小女子明白了。只是,如此海量卷宗,单凭我一人之力,恐耗时日久。不知首辅大人可有人手……”
“没有。”
严玄亭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
“此事务必机密。除你之外,本官只信得过两个整理归档的书吏,他们只负责搬运和看管,绝不知内情。所有账目梳理、疑点甄别、脉络推演,皆需沈小姐亲力亲为。”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沈知意脸上,带着审视,
“沈家以商贾起家,汇通钱庄的账目在江南以清晰、精准、滴水不漏著称。本官相信,沈小姐深得真传。”
这不是信任,这是将她架在烈火上烤,且只给了她一把薄刃的小刀。
沈知意瞬间明白了严玄亭的用意:她身份特殊,是“自己人”也是“外人”,更是关键时刻可以推出去的“卒子”。
她查出的东西,才最具“说服力”,也最能……撇清他首辅大人的某些关系。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很快被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压下。
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
“首辅大人谬赞。小女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只是,梳理如此巨账,需得一处绝对安静、不受打扰之所,并需首辅大人授予查阅所有相关卷宗、包括一些‘非正式’往来记录的权限。”
“可。”
严玄亭点头,没有半分犹豫,“此间书房,便是你的‘战场’。
所需权限,稍后本官会给你一枚令牌,凭此令,府内库藏档案,除绝密军情外,皆可调阅。”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非正式’记录……有些东西,未必写在纸上。沈小姐商门出身,当知‘察言观色’、‘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道理。有些线头,或许在账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