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宝果然没吹牛,李家的丧事办得“热热闹闹”。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套巨大的音响,循环播放着哀乐和佛经,声音大得半个镇子都能听见。出殡那天,更是请了八个唢呐手,一路上吹得天昏地暗。至于他扎的那些纸人纸马,远看花花绿绿一大片,近看却是一个个面目模糊,东倒西歪,透着一股子廉价的敷衍。
渡口镇的人们议论纷纷。年轻人觉得这排场大,有面子。老一辈的却首摇头,说这哪是办丧事,分明是闹大戏,太轻浮,对逝者不敬。
陈老实待在自己的铺子里,充耳不闻。他埋头做着自己的活儿,仿佛要把所有的气都撒在那一根根竹篾和一张张绵纸上。
陈平安则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待在一旁。他偶尔会抬头,望向李家大宅的方向。在他的视野里,那栋房子上空,缭绕着一股子灰黑色的气,而且那股气,似乎越来越浓,像是烧湿柴冒出的浓烟,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怎么也散不开。
他知道,自己说中了。那棵歪脖子树,果然是个麻烦。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月黑风高。陈平安早就睡下了,陈老实还在工坊里赶一个熟客的活儿。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用力的砸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老实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会是谁?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警惕地走到门口,隔着门缝问:“谁啊?”
“陈师傅!陈师傅!是我啊!李建国!”门外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焦急万分的声音。
是李裁缝。
陈老实心里“咯噔”一下,打开了门。
只见李裁缝一脸煞白,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像是几天没合眼的样子。他一看到陈老实,“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陈师傅!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们家吧!”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陈老实大惊失色,赶紧去扶他。
李裁缝却死活不肯起来,抱着陈老实的腿,语无伦次地哭诉着。
原来,自从他娘下葬后,家里就怪事不断。先是晚上总能听到女人的哭声,若有若无,像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接着,他老婆晚上睡觉,总感觉有东西压在身上,喘不过气,醒来后身上还莫名其妙地多出几块淤青。最邪乎的是今天晚上,他刚满周岁的儿子,在睡梦中突然大哭不止,怎么哄都没用,小脸憋得青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我去找赵三宝了,”李裁缝声音发抖,“他说……他说是我娘舍不得走,回来看看,是好事。他给我画了道符,说贴在门上就没事了。可……可根本没用!我儿子哭得更厉害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黄纸符,上面用红笔画着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歪歪扭扭,毫无章法。
陈老实一看那符,就知道是糊弄人的玩意儿。赵三宝那两下子,骗骗外行还行,真遇到事儿,他比谁都跑得快。
“他收了我一千块钱,就给了我这个……”李裁缝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陈师傅,我后悔了!我不该贪小便宜,不该信那个二流子!镇上老人都说您是有真本事的,求求您,去我家给看看吧!多少钱都行!”
看着他这副样子,陈老实心里的那点气也消了。说到底,都是街坊邻居,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叹了口气,把李裁缝扶起来:“钱的事以后再说,你先起来。我跟你去看看。”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平安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小小的睡衣。
“爹,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睡觉。”陈老实皱眉道。
可陈平安却一眼就看到了李裁缝,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陈平安的视野里,李裁缝的后背上,趴着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清的黑影。那黑影没有具体的形状,像一团浓墨,紧紧地贴着他,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影子里散发出来,缠绕着李裁缝的脖子和肩膀。
难怪他看起来这么憔悴。
“爹,”陈平安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异常清晰,“你得扎个纸船。”
陈老实和李裁缝都愣住了,齐齐看向他。
“什么纸船?”陈老实问。
“一艘大一点的船,不用太好看,但船头一定要尖,船尾要来。”陈平安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那棵歪脖子树,把路堵住了,魂儿过不去,金山银山也送不到。得用船,才能把东西渡过去。”
他的话,再次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陈老实的心上。
魂儿过不去……
歪脖子树……
这不正是几天前,儿子说过的那些话吗?
陈老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
这孩子……他什么都知道。
而一旁的李裁缝,己经听傻了。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歪脖子树,什么渡过去,但他从陈平安那不像孩童的、笃定的语气中,听到了一种让他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他看着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又看了看一脸震惊的陈老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颤声问道:“小……小师傅,真……真的行吗?”
陈平安点了点头,认真地说:“行。但是,船头要画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