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之舟

第二章 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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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她生之舟
作者:
乖乖不吃葱
本章字数:
6330
更新时间:
2025-07-08

阿箩说我撒孜然的手势和当年撒盐一样风流。

我盯着沾满辛香料的指尖,突然笑出了声——原来风雅是副枷锁,荒唐才是解药。

次日全府都在传:“少夫人抄经抄得满室异香,定是得了神启!”

公爹王羲之召我去书房,案头摊着我的“加料”竹简。

“此是何物?”他指着孜然粉覆盖的“夫者,天也”。

我硬着头皮:“回阿翁,是…西域神砂,助人开悟。”

他沉默良久,忽然提笔在粉末旁写下西个字:天真烂漫。

“此西字,抵你十部《列女传》。”

---

阿箩那句“撒这‘金粉’的手势……跟当年撒盐说柳絮那会儿,可真是一模一样的风流好看!”,像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砸进我心底那潭死水,噗通一声,漾开一圈圈既荒谬又清亮的涟漪。

风流?好看?

我抬起手,就着昏黄的灯火细看。指尖沾满了细碎的孜然粉末,黄褐色,带着粗砺的质感,散发着浓烈到近乎呛人的辛香。这双手,曾被无数人赞过“咏絮才高”,执笔挥毫,也曾为迎合那“才女”名头,写下过不少自己都觉牙酸的风雅词句。可如今,这双沾满胡地香料、正对着“妇德妇功”大行“亵渎”之事的手,却被一个小丫头说“风流好看”?

我盯着那点点辛香的金屑,又看看竹简上被它们覆盖得面目模糊的“夫者,天也”、“婉娩听从”,一股难以言喻的畅,混合着对过往那个被“才女”光环架在火上烤的自己的嘲讽,猛地冲上喉咙。

“噗——哈哈哈……”

笑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响亮。我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指尖的孜然粉簌簌抖落,在灯下划出细碎的金线。

阿箩被我笑得手足无措,小脸由白转红:“娘…娘子?您怎么了?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错?不不不,阿箩,你说得太对了!”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抹眼角,指着自己的手,又指向那面目全非的竹简,“你瞧,一样的‘撒’,撒盐空中,他们说那是千古才情,风流蕴藉;撒孜然于经卷,你倒也说风流好看。可见这‘风流’二字,不过是层糊弄人的金粉,底下是盐是孜然,是雅是俗,是规训还是胡闹,全凭看客一张嘴!”

阿箩似懂非懂,但看我笑得开怀,也跟着傻乎乎地咧开了嘴。

那晚,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对着那部厚重的《列女传》,尽情挥洒着西域来的“神砂”。孜然粉簌簌落下,覆盖“贞静”,模糊“柔顺”,在“以夫为天”西个字上堆起小小的金色沙丘。浓郁的辛香霸道地充盈了整个书房,将那陈腐的墨臭驱赶得无影无踪。我甚至觉得,这味儿比那些玄之又玄的清谈,更提神醒脑,更接近活生生的烟火人间。

抄?抄个鬼!我“恭录”得酣畅淋漓。

次日清晨,我尚在暖衾中回味昨夜那场酣畅的“香料革命”,阿箩便脚步匆匆地掀帘进来,脸上表情复杂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娘子,出…出事了!”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兴奋和更多的惶恐。

“嗯?”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孜然的辛香,“王凝之又捧着什么圣贤宝贝来让我‘瞻仰’了?”

“不是郎君!”阿箩凑得更近,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整个府里都传遍了!说您昨夜在书房彻夜抄录《列女传》,心诚至极,竟引得满室异香缭绕,经久不散!连守夜的老仆都说,闻到一股子…呃…从未闻过的、让人心神清明的仙气儿!这会儿都在说,少夫人定是得了神启,被圣贤点化了!”

我:“……”

一口漱口水差点喷出来。神启?圣贤点化?被孜然粉点化的吗?!

我掀开被子坐起,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愤怒?似乎没必要。得意?好像又太不要脸。最终,一种巨大的、荒诞不经的滑稽感攫住了我。原来,只要你顶着个“才女”的壳子,哪怕在里面撒胡椒面,外面的人也能给你脑补出一场天花乱坠的祥瑞!

“走,”我套上外衫,语气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兴致,“看看这‘神启’的味儿,散干净了没。”

推开书房门的刹那,那股熟悉的、浓烈霸道的辛香果然扑面而来,经过一夜的发酵沉淀,非但未散,反而与残留的墨味交织,形成一种更加奇特、更具侵略性的气息。几个洒扫的粗使丫头正聚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见我来了,慌忙行礼,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少夫人安。”为首的一个大着胆子吸了吸鼻子,满脸虔诚,“这香气……真真是不同凡响,闻着就让人心思透亮!定是夫人才德感动了上苍!”

我嘴角抽了抽,含糊应了一声,目光投向书案。那几片被我“重点关照”的竹简,依旧金灿灿一片,尤其“夫者,天也”那几个字,被厚厚一层孜然粉覆盖,字迹全无,只余一片夺目的金黄,在晨光下嚣张地闪烁着。

很好,很醒目。

刚用过朝食,公爹王羲之身边的侍僮便来传话:“阿翁请少夫人移步书房一叙。”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阿箩紧张地绞着手帕。我反倒平静下来,甚至理了理衣袖。怕什么?最坏不过再抄十遍《列女传》,正好试试花椒粉的效果。

踏入公爹那间满是书卷和墨香、墙上悬着“兰亭序”摹本的书房,气氛沉凝。公爹端坐于宽大的书案后,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案头,赫然摊放着我那几片“金光闪闪”的杰作,浓郁的孜然味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顽强地与清雅的墨香分庭抗礼。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身上,沉静如古潭,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没有斥责,没有询问昨晚雅集的失言,修长的手指径首指向竹简上那片最刺眼的金黄——覆盖“夫者,天也”的地方。

“此是何物?”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竹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鼓噪。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片代表我“离经叛道”罪证的辛香料,脑子飞快转动。认错?辩解?还是……

电光石火间,昨夜阿箩那句“神启”和丫头们敬畏的眼神闪过脑海。

我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孜然味冲入鼻腔,竟奇异地给了我一丝勇气。我微微垂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带着点神秘莫测的语气,缓缓开口:“回阿翁,此乃……西域神砂。”

“哦?”王羲之的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情绪。

“是,”我豁出去了,抬起头,眼神努力显得清澈而笃定(天知道有多难),“此物生于极西燥热之地,饱吸日精月华,其性辛烈,其味冲和,有…有涤荡心胸、扫除迷障、助人开悟之奇效。昨夜抄录圣贤之言,心有所惑,郁结难舒,故取此神砂少许,洒于经卷之上,希冀借其神力,澄明心性,得窥真义……” 鬼话连篇,我自己都快信了。

空气再次凝固。我几乎能感觉到王羲之那洞穿人心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书房里只剩下那奇异辛香的流动和竹叶的沙沙声。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百年。

就在我后背开始渗出冷汗,准备迎接雷霆之怒时,王羲之忽然动了。

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回那被“神砂”覆盖的竹简上。他伸出右手,并未取笔,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片黄褐色的粉末边缘。细碎的孜然粉沾上他微带墨渍的指腹。

然后,他拿起了案头那支最常用的鼠须笔,饱蘸了浓墨。笔锋悬在竹简上方,那片“夫者,天也”的金黄之侧。

落笔。

笔走龙蛇,力透简背。墨迹淋漓,与那辛香的粉末形成奇异的共生。

西个大字,跃然简上:

**天 真 烂 漫**

笔意酣畅淋漓,带着他独有的飘逸与骨力,却又比那传世的“兰亭”多了几分少见的、近乎纵情的生气。那西个字,如同西个活泼泼的精灵,带着墨的润泽与香的辛烈,跳脱于陈腐的经文之上,照亮了整个沉闷的书房。

王羲之搁下笔,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那深潭般的眼底,惊涛骇浪己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审视,有无奈,有一丝被冒犯后的余愠,但奇异的是,在那深处,我竟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莞尔?

“此西字,”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素的沉静,却不再有逼人的冷意,“抵你十部《列女传》。”

言罢,他不再看我,目光转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那才是值得他凝神静观的真意。

我怔在原地,看着竹简上那突兀又和谐的“天真烂漫”,又看看指尖残留的、与墨香混合的孜然粉末。

枷锁……似乎裂开了一道缝。有光,带着辛香和墨韵,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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