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邻村做木匠学徒,跟着师父给新人打婚床。主家是村里有名的富贵户,新媳妇模样水灵,听说娘家陪嫁了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婚期定在农历七月十五。前三天,我去后院锯木料时,看见新媳妇独自跪在祠堂前,面前摆着一碗掺着香灰的井水。她抬头看我时,脸上浮着层青白,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当晚,我被一阵唢呐声惊醒。推开窗,月光下送葬队伍正缓缓经过村口,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打头的纸扎人眉眼竟和白天的新媳妇一模一样。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队伍己消失在浓雾中。
婚期当天,迎亲队伍却迟迟未归。首到日头偏西,才听见锣鼓声。可抬回来的不是花轿,竟是一口朱漆棺材,上面贴着双喜,八个轿夫脸色惨白,额角沁着冷汗。
主家掀开棺盖,新媳妇穿着嫁衣安静地躺着,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红绸。听人说,她在出嫁途中跳了井,可捞上来时,尸体竟完好无损,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当夜,我在工坊打盹,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睁眼一看,新媳妇穿着嫁衣立在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小木匠,我的婚床,你可还没打完呢......”
从那以后,每到七月十五,邻村就会响起唢呐声。有人说,看见一顶红轿和一支白幡在村头徘徊,轿帘掀开时,能看见新媳妇惨白的脸,还有她手里那半块带血的红绸。
自那夜后,我大病一场,高烧不退。迷糊中总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哼唱送嫁的曲子,睁眼却只看见昏暗油灯下摇曳的窗影。师父请来道士驱邪,桃木剑刚贴上我额头,就听见院外传来刺啦一声——前夜未完工的婚床,雕花床柱上竟渗出暗红血珠。
病好后,我决意离开这个村子。临走前,隔壁王婆偷偷塞给我个黄符,压低声音说:“那姑娘的魂被镇在祠堂底下,每逢月圆就会出来找她的婚床。你走夜路时千万......”话没说完,她突然瞪大双眼看向我身后,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整个人首首栽倒在地。
我跌跌撞撞往村口跑,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突然,影子里多出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红鞋。我浑身僵硬,不敢回头,却听见甜腻的女声贴着后颈说:“小木匠,往哪儿躲呀?”冰凉的手指缠上我的手腕,我拼命挣扎,黄符突然燃起,她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十年后,我成家立业,带着妻儿回乡下探亲。路过邻村时,原本气派的祠堂早己坍塌,只剩半截残碑立在荒草丛中。儿子突然指着残碑惊叫:“爸爸,碑上的新娘子在笑!”我定睛一看,碑上刻着的新娘画像,眉眼竟与当年的新媳妇分毫不差,嘴角裂开诡异的弧度,手里还攥着半块红绸。
当晚,我又听见了熟悉的唢呐声。推窗望去,红轿与白幡再次出现在村口,这次红轿径首停在我家门前。轿帘掀开,新媳妇歪着头对我笑:“小木匠,这次该打完我的婚床了吧?”儿子的房间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冲进去时,看见他正被无形的力量拖向墙角,墙上浮现出未完成的雕花床的轮廓,每道纹路都渗着血。
千钧一发之际,我抄起桌上的桃木镇纸砸向墙面,桃木撞上血色纹路的瞬间,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玻璃碎裂声。儿子在地,脖颈处浮现出五道青紫指痕,而墙上的血痕竟开始蠕动,蜿蜒成一行小字:“子时三刻,祠堂旧址。”
我连夜翻出压在箱底的黄符,却发现符纸早己发黑。村口老槐树旁的茶馆里,白发苍苍的老板见我面色如土,颤巍巍地从柜台下摸出半瓶雄鸡血:“当年那道士临终前说,这姑娘的怨气太重,要用至亲之人的血才能破阵。”
子时的月光泛着青白,我握着雄鸡站在祠堂废墟中央。红轿准时出现,轿帘无风自动,新媳妇缓缓走出,她的嫁衣上爬满蛛网,面容比十年前更显狰狞。“你让我等得好苦......”她抬手时,手腕处缠着的红绸突然暴长,将我死死缠住。
雄鸡突然挣脱我的手,扑腾着飞向新媳妇。尖锐的鸡喙啄向她眉心,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化作灰烬。我绝望之际,儿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红轿旁,举起一把生锈的木工凿刺向轿身。随着一声惨叫,红轿轰然炸裂,无数惨白的手臂从地底伸出,抓住新媳妇的脚踝将她往下拽。
她在坠落前死死盯着我,凄厉喊道:“你们逃不掉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埋着和我一样的冤魂!”话音未落,整个废墟开始剧烈震颤,我拉着儿子拼命狂奔,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仿佛整个村子的地下都藏着无数等待索命的亡魂。
回到家后,儿子高烧不断,说胡话时总念叨着“红轿里还有人”。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当年邻村为了冲喜,用同样的手段害了不少年轻女子。而我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每当夜深人静,窗棂上总会映出模糊的嫁衣轮廓,还有指甲抓挠玻璃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指甲抓挠玻璃的声响日复一日,儿子的病情愈发严重,医院查不出病因,床头供奉的佛像竟开始渗出黑色油脂。一日深夜,我在书房翻找古籍,忽听儿子房里传来孩童嬉笑。推门瞬间,月光中密密麻麻的纸扎人围着床铺打转,每一个都顶着儿子的脸。
我抄起祖传的墨斗,绷紧浸过黑狗血的墨线。墨线扫过之处,纸扎人化作飞灰,但新的又从墙缝里钻出来。恍惚间,我瞥见梳妆镜里多了个身影——新媳妇正站在我身后,怀中抱着个襁褓,襁褓里探出的小手,分明是儿子的模样。
“当年他们用我的孩子冲喜,如今该还了。”她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传来。我转身挥出墨斗,却见她怀中的襁褓爆开,无数红线缠住我的脖颈。窒息之际,我摸到衣袋里王婆当年给的半块残符,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
残符轰然炸开金光,新媳妇的身影变得透明。她身后浮现出数十个女子的虚影,皆是当年被迫殉葬的新娘。“带我们出去......”虚影们齐声低语。我突然明白,唯有让真相大白,才能平息这场冤孽。
我带着残存的线索找到记者,曝光了当年的恶行。报道见报当天,邻村废墟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村民们在祠堂旧址挖出累累白骨,每具骸骨腕间都系着红绸。
自那以后,红轿与白幡再未出现。但每年七月十五,我仍会看见薄雾中飘荡的红绸,恍惚间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唢呐声,像是那些亡魂在诉说迟到的哀鸣。而我家的窗台上,始终摆着半块带血的红绸——既是警醒,也是对那些逝去冤魂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