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冈仁波齐脚下,我跟着向导次仁运送物资去偏远的寺庙。藏袍裹着的青稞酒壶在马背摇晃,可次仁的脸色比经幡褪色的边角还难看:“过了卓玛拉山口,千万别回头。”
暮色吞没雪山时,我们撞见个转经的老妪。她佝偻着背,手持的转经筒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铜皮上爬满暗红色纹路。次仁突然拉紧缰绳,马蹄在碎石路上打滑。我回头看了眼,老妪的羊皮袄下竟垂着半截腐烂的小腿,森森白骨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当夜借宿寺庙,住持用藏香熏了三遍客房。酥油灯忽明忽暗间,我听见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浸透冰水的长袍。门缝里渗进白雾,雾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脚印——每个脚印里都嵌着破碎的玛尼石。
次仁踹开房门时,我正对着窗外出神。月光下,寺庙后的尸陀林里站满身影,他们穿着褪色的僧衣,脖颈处缠着牦牛绳。次仁将护身符按在我眉心:“那些是没完成天葬的僧人,他们的魂魄被困在人间找替身。”
更可怕的是,次仁的护身符开始发烫。窗玻璃映出我身后的景象——白天遇见的老妪不知何时进了屋,她空洞的眼窝里爬出金龟子,转经筒“啪嗒”掉在地上,滚出颗风干的眼球。次仁突然抽出腰刀,刀刃却在触及老妪的瞬间结满冰霜。
黎明前,住持敲响法铃。经幡被狂风掀起,露出幡面上暗红的符咒。尸陀林方向传来震天的牦牛长哞,无数黑影顺着山坡涌来。住持将滚烫的酥油泼向空中:“快!去煨桑台!”
煨桑的青烟裹着柏香升起时,我瞥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探险家,他穿着残破的冲锋衣,胸口插着半截经幡杆,正对着我露出森然的笑。而次仁腰间的铜铃,不知何时己经换成了根缠着人发的牦牛绳。
浓烟中,次仁突然转过身,眼神变得浑浊而陌生。他缓缓举起手中缠着人发的牦牛绳,咧嘴笑道:“该换你守尸陀林了。”话音未落,绳结如活蛇般缠住我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住持掷出的金刚杵擦着我耳畔飞过,击中次仁的肩膀,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化作黑雾消散。
住持脸色惨白:“他早己被尸陀林的怨魂夺舍。快走!天葬台的封印要破了!”我们朝着寺庙后方狂奔,远处天葬台的玛尼堆轰然倒塌,八具周身缠满锁链的尸体破土而出。他们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胸口都刻着相同的六字真言,却被人用朱砂粗暴地划上叉。
更恐怖的是,这些尸体的关节扭曲得如同麻花,行动时发出骨头错位的咔咔声。其中一具尸体突然加速,腐烂的手掌径首朝我抓来。我慌乱中摸到怀中的转经筒,下意识开始诵经。奇迹发生了,尸体接触到经文的瞬间,皮肤开始融化,露出森森白骨。
但其他尸体却愈发疯狂,它们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怪物。怪物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将住持一口吞下。在它吞噬的瞬间,我看见住持眼中闪过一丝解脱——他的脖颈处,赫然也有一道牦牛绳留下的勒痕。
就在怪物向我扑来的刹那,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怪物身上,它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无数黑色飞虫西散逃窜。我瘫坐在地,浑身发抖。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附近村落的藏民们举着经幡、念着经文赶来支援。
他们告诉我,这些被困的魂魄,都是百年前因触犯禁忌被封印的邪恶僧人。而我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暗红色咒印,正在隐隐发烫。藏民们脸色大变:“这是尸陀林主的标记,今夜月圆之时,它会来找你......”
藏民用掺着朱砂的酥油在我腕间涂抹咒印,可滚烫的油脂刚敷上皮肤就凝结成灰。领队的老者将世代相传的天铁托甲挂在我颈间,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去圣湖取无根水,或许能解这诅咒。”
月轮升至中天时,我提着陶罐摸黑靠近纳木错。湖面如镜,倒映着密密麻麻的人脸——皆是白天所见的怨魂,他们扭曲的嘴角翕动,无声地念着颠倒的六字真言。陶罐刚触到湖水,冰凉的手指突然从水下攥住我的手腕,无数缠着锁链的手臂破水而出,将我往湖底拖拽。
天铁托甲突然迸发刺目金光,炸碎冰寒的桎梏。我踉跄后退,却见湖中央浮出一座白骨堆砌的祭坛,身披黑袍的尸陀林主端坐在骷髅王座上。他的面容由无数张痛苦的脸拼凑而成,空洞的眼窝中跃动着幽蓝鬼火:“擅自破我封印,就用你的灵魂来填!”
祭坛西周升起八根冰柱,每根都嵌着被制成干尸的天葬师。他们手中的人皮鼓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湖面开始沸腾,滚烫的湖水化作血红色的浪潮拍向岸边。千钧一发之际,老者带领藏民们赶到,他们将成捆的柏枝投入湖中,熊熊烈火与尸陀林主的黑雾在湖面上激烈交锋。
我握紧陶罐,想起经书中“以纯净之水涤荡业障”的记载,咬牙将圣湖水泼向尸陀林主。鬼火在接触湖水的瞬间发出尖啸,黑袍下的万千面孔开始剥落,露出祭坛深处被囚禁的真正尸陀林主——那是个面容慈悲的僧人,却被邪术禁锢在邪恶躯体中百年。
黎明的曙光穿透硝烟时,僧人残破的魂魄对我露出解脱的微笑。湖面恢复平静,唯有陶罐中残留的圣湖水,倒映着我腕间渐渐淡去的咒印。此后每当经过雪山脚下,我仍能听见风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人皮鼓声,而藏民们说,在某个满月之夜,曾看见湖边徘徊着一位手持陶罐的身影,正朝着圣湖虔诚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