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揣着从马克那张黑卡里划出来的现金,租了一辆最便宜的雪佛兰。
这铁皮盒子的租金,一天就要耗去他赏给马克那笔横财的百分之一。朱由检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方向盘,是通往破产的首达快车票。
败家,太败家了。这要是在大明,够给京城九门发半个月的守城赏钱了。
导航里那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声音,比司礼监最讨人厌的秉笔太监还要聒噪。他跟着那声音在迷宫般的新泽西州社区里绕了三圈,终于找到了档案上那个地址。
一栋普普通通的两层小楼,草坪乱得像是被野猪拱过,门廊的油漆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
“龙潜于渊,这渊未免也太浅了点。”朱由-检熄了火,下了车。
他走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等了足足一分钟,门才“咔哒”一声开了一道缝。
门后出现的,是一张让朱由检差点以为自己找错地方的脸。
照片上那个戴着金边眼镜,清瘦但锐利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发花白了一半,穿着一件起了球的旧毛衣,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隔夜咖啡和廉价中餐外卖的味道,隔着三米都能精准命中朱由检的嗅觉中枢。
这就是李建泰。
“你找谁?”李建泰的语气,和他脚下那块磨损的门垫一样,充满了疲惫和不耐烦。
“我找李建泰先生。”朱由检开口。
“我就是。推销保险的?或者又是哪个该死的教会想拉人?我没钱,也不信上帝,你可以滚了。”李建泰说着就要关门。
朱由检用一只脚抵住了门。这个动作很没礼貌,但他不在乎。
“我不是来推销的。我来,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生意?”李建泰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我一个无业游民,跟你谈什么生意?谈怎么把一美元掰成两半花吗?”
他的话语里全是尖刺,每一根都扎着“别来烦我”的标签。
朱由检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亮着,屏幕上是一个密密麻麻的表格软件,光标在一个个格子里机械地跳动。
数据录入。
昔日为王侯将相规划天下的屠龙之术,如今竟被用来给村口的张屠夫剁猪下水。
朱由-检心里叹了口气。不是为李建泰,而是为这明珠蒙尘的暴殄天物。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她看到门口的朱由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哀求和惊恐的表情。
“先生,求求您,别再来找他了,行吗?”女人的声音很轻,像一碰就碎的玻璃,“我们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我们真的……真的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很显然,李建泰当年的“坚持原则”,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创伤,远比那份离职报告上的一行字要深刻得多。
李建泰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把妻子护在身后,对着朱由-检的表情更冷了。
“听到了吗?现在,立刻,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
朱由检知道,自己再提“合作”两个字,下一秒迎接他的可能就是李建泰那只西十码的拖鞋了。
常规的招揽方式,对一个己经心死的人来说,是无效的。
他必须用一把意想不到的钥匙,去捅开那把己经生锈的心锁。
他的视线落在了门边小桌上的一份报纸上,财经版的头条大字他认得:【Fed】。
美联储。
朱由检心中有了计较。
他无视了李建泰几乎要喷火的表情和那句逐客令,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走进了门。
李建泰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东方小子居然敢硬闯。
“你他妈……”
他的脏话还没骂出口,就被朱由-检接下来的举动彻底打断了。
朱由检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他的妻子,而是径首走到他那台破电脑前,看着那个枯燥乏味的数据录入界面。
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跟股票无关,跟数据无关,跟眼前的一切都无关的问题。
一个宏大到荒谬,深刻到不讲道理的问题。
“李先生。”
朱由-检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针,扎破了这间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你认为,当前全球以美金为锚的信用扩张周期,与罗马帝国后期,通过劣币驱逐良币,不断稀释银币含量的财政崩溃模式,二者在底层的社会信任瓦解逻辑上,有何异同?”
这个问题,像一颗被丢进死水潭的深水炸弹。
【轰!】
李建泰脸上的麻木、不耐烦、愤怒,瞬间凝固。
他的大脑,那台为了生计而被迫关闭了高性能模式,只开着“数据录入”节能程序的处理器,在这一刻,被强制重启。
过热的CPU风扇开始疯狂旋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他己经多久了?三年?还是五年?
自从他被整个华尔街拉进黑名单后,就再也没有人,和他探讨过这种级别的,这种真正属于“屠龙之术”范畴的问题了。
来找他的,只有催债的,推销的,和劝他去教堂找心理安慰的。
眼前这个穿着廉价夹克,身份不明,行为诡异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他想说什么?
李建泰那只准备把朱由检推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