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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河村的夜，是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在每一寸焦黑的废墟上。风，不再是呜咽，而是死寂，连废墟间残存的火星都彻底熄灭，仿佛这片土地最后一丝活气也被抽干。村外官军营盘刁斗的冷硬敲击，如同丧钟，一声声碾过饥肠辘辘的村民心头。
主屋内，油灯如豆，灯芯噼啪爆出最后一点微光，挣扎着照亮炕上陈默苍白如纸的脸庞，随即彻底熄灭。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噬了狭小的空间。
王小锤盘膝坐在炕前冰冷的地上，怀中的陨星刀坯沉寂如死。那微弱的脉动几乎感觉不到了，意识连接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他疲惫地闭上眼，将干裂起皮的嘴唇贴向冰冷的刀身，如同朝圣者亲吻最后的圣物。意念早己枯竭，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祈愿，在无声地呐喊：先生…活下去…村子…活下去…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微弱到如同幻觉的震颤，从刀坯深处传来！不似之前的战斗嗡鸣，更像是一缕游丝般的、带着奇异韵律的波动！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指向性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凉的露珠，滴落在他近乎干涸的意识深处！
【…源…水…微…生…】
【…朽…木…腐…草…】
【…温…热…光…】
碎片模糊、跳跃、不成语句，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如同寒冬冻土下，一颗种子在黑暗中萌动的第一声微响！
王小锤猛地睁开眼！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狂跳起来！不是幻觉！刀…刀在回应他！不是在渴求战斗，而是在…指引生机？！
他下意识地低头，黑暗中看不清刀坯，但那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指向，如同无形的箭头，死死钉在墙角——那里堆放着昨夜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几捆半湿半干、带着浓重霉烂气味的稻草！这是原本打算给伤员铺床御寒的，但太脏太潮，没人敢用。
朽木…腐草…温热…光？
王小锤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一个在绝境中诞生的、荒诞到极点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沸腾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黑暗！
他猛地站起，动作牵动了肩膀的箭伤，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摸索着抱起那块沉重的刀坯，踉跄着扑向墙角的稻草堆！
“小锤？你…”旁边一个守夜的妇人被他的动作惊醒，惊恐地看着黑暗中少年模糊的身影。
“别问！快！帮忙！”王小锤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把这些稻草！全搬到外面！豁口那边！快！”
他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不明所以，但“小锤”和“神刀”这两个词，在绝望的当下就是最后的权威。几个还能动的妇人慌忙起身，忍着饥饿和寒冷，七手八脚地将那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稻草捆拖出屋子。
王小锤抱着刀坯，如同抱着最后的火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寒风瞬间灌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冻得他牙齿打颤，但怀中的刀坯似乎感应到了外界的环境，那股微弱的生命波动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丝。
豁口附近，是昨夜激战最惨烈的地方，也是村内相对开阔的一角。残存的矮墙挡住了部分寒风，地面是焦黑的泥土和冻结的血块。王小锤指挥着妇人将稻草堆在这里，堆成一个勉强能容人蜷缩进去的草垛。
“火！生火！在草垛旁边！”王小锤急促地命令，声音带着破音。他放下刀坯，不顾冻僵的手指，拼命扒拉着地上的浮土和灰烬，试图挖出一个浅坑。
“火？小锤，官军就在外面…”一个妇人惊恐地看向远处营盘的方向，生火暴露目标，无异于自杀！
“顾不上了！快！”王小锤猛地抬头，眼中在黑暗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听我的！生火！先生的神刀…有办法了！”
张铁锤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拄着木棍艰难地挪过来。肋下的伤口因为寒冷和动作，疼得他额角冷汗首流。“小锤…你…咳咳…在搞什么名堂？”他喘着粗气，看着那堆散发着不祥霉味的稻草和正在扒坑的少年。
“铁锤叔！信我！”王小锤没有解释，也解释不清。他只知道，刀在指引！那是绝境中唯一的、微弱的光！他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抓起一把还带着冰碴的、散发着血腥和焦土味的泥土，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草垛深处！接着，他又扒开草垛，将怀中那块冰冷的陨星刀坯，小心翼翼地、刀尖向下，深深插入了草垛中心那混杂着冻土和污血的泥土里！
“点火！”王小锤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张铁锤看着少年眼中那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信念，猛地一咬牙：“柱子！生火！用烧剩下的碎木！小心烟气！”
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在草垛旁小心翼翼地燃起。火光跳跃，映照着周围几张枯槁、惊疑、充满绝望的脸庞，也映照着那堆散发着死亡霉烂气息的稻草堆。
王小锤跪在草垛前，双手死死按住插在草垛中心、只露出刀柄的陨星刀坯！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如同最虔诚的祭司在沟通神灵！他将所有的祈愿、所有的希望、所有对生命的渴望，疯狂地注入冰冷的刀身！
【意念注入…强度：峰值！】
【目标：混合基质（腐殖质/血液残留/低温土壤/源初之水惰性结晶）…】
【激活指令：生命催化！】
【能量输出模式：低强度恒温辐射！】
【光谱调整：生命促进波段…】
【能量储备：3.1%…3.0%…2.9%…（急速消耗中）…】
冰冷的提示碎片如同瀑布般冲刷着王小锤的意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刀坯正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消耗着最后一点能量！刀身内部，那微弱如萤火的脉动正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一股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温热感，从插入泥土的刀尖处，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开来！
时间，在死寂的寒夜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篝火噼啪作响，草垛毫无动静。只有王小锤额角滚落的汗珠，和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证明着某种看不见的角力正在发生。
张铁锤拄着木棍，死死盯着那堆死寂的稻草，肋下的剧痛和心中的焦灼几乎将他撕裂。几个围观的妇人开始窃窃私语，绝望和怀疑重新爬上她们的脸庞。柱子不安地拨弄着篝火，火星飞溅。
就在王小锤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和刀坯的能量即将同时枯竭，绝望如同冰水般再次淹没心脏之时——
一股极其细微、极其怪异的…气味，混杂在寒风的焦糊血腥味中，悄然弥漫开来。
不是霉烂，也不是土腥。
是一种…潮湿的、带着泥土深处气息的、难以言喻的…鲜味？一种…雨后森林里，朽木上新生菌菇的…淡淡芬芳？
王小锤的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草垛！
草垛深处，靠近刀坯插入的位置，黑暗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点点荧光？如同夏夜最黯淡的萤火，一闪而逝！
紧接着，草垛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的沙沙声！
“有…有东西！”一个眼尖的妇人惊恐地指着草垛表面。借着篝火微弱的光，只见几根原本枯黄的稻草根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浓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白色丝状物迅速包裹、侵蚀！那些白丝在黑暗中，似乎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晕光！
“是…是霉！长霉了！”柱子失声叫道，脸上露出厌恶和恐惧。饥荒年代，发霉的东西意味着剧毒！
人群一阵骚动，恐惧再次蔓延！连张铁锤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不！不是霉！”王小锤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他猛地扑到草垛前，不顾脏污，伸手扒开表面的稻草！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芬芳和奇异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草垛中心，插着刀坯的泥土周围，景象令人震撼！
厚厚的稻草和混杂的冻土、污血，被一种疯狂滋长的、浓密如棉絮的白色菌丝网络彻底覆盖！那些菌丝如同有生命的河流，在草垛内部奔腾、蔓延，所过之处，枯黄的稻草迅速软化、分解！而在菌丝最密集的中心区域，靠近那散发着微弱温热的刀坯处，无数细小的、米粒大小的、乳白色的菌蕾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拱出菌丝层，如同雨后春笋般疯长！几个稍大的菌蕾顶端，己经裂开，露出里面鲜嫩肥厚的、如同白玉般的菌伞！
生长！肉眼可见的、疯狂的生命生长！在严寒的冬夜，在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废墟之中！
“这…这是…”张铁锤拄着木棍，一步抢到近前，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那在微光下如同梦幻般疯长的白色菌丝和乳白菌伞，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嘶哑，“仙…仙粮？！”
“是菌！能吃的菌！”王小锤激动得语无伦次，他颤抖着手，小心地摘下一朵刚刚绽开、散发着浓郁鲜香的肥厚白菌，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微凉，滑嫩，带着泥土的芬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甜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没有预料中的霉味和苦涩，只有纯粹的、充满生命力的鲜美！
“能吃！没毒！是神粮！”王小锤含着泪水，将剩下的半朵菌子高高举起，对着周围惊呆的村民嘶声呐喊，“先生的神刀！给我们…种出粮食了！”
死寂被彻底打破！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妇人们捂着嘴，发出压抑的、难以置信的哭泣！汉子们激动地捶打着地面！连重伤躺在地上的伤员都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神迹！是神迹啊！”
“先生显灵了！神刀显灵了！”
“有救了！村子有救了！”
张铁锤看着跪在草垛前、捧着菌子如同捧着至宝的少年，看着那在寒夜废墟中疯狂生长的、散发着生命光辉的白色菌毯，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猛地单膝跪地，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种发自灵魂的敬畏与狂喜！
“快！”他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炸响，如同惊雷在夜空回荡，“都别愣着！把村里所有能找到的烂草！烂木头！树叶！还有…还有官军尸体上扒下来的破布烂絮！只要是能烂的东西！全给我搬到这里来！快！”
命令如同点燃了燎原之火！绝望的下河村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妇孺们冲进废墟，疯狂地翻找着一切腐朽的有机物；汉子们不顾伤痛，将昨夜丢弃的、沾满血污的破盾烂甲、断裂的箭杆、甚至冻硬的马粪都拖了过来！围绕着那堆散发着奇异芬芳的“神菌草垛”，一个更大、更厚实的、由各种垃圾和有机物堆砌起来的巨大“菌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
王小锤抱着刀坯，如同最虔诚的守护者，端坐在新堆起的巨大菌床中央。他将刀坯再次深深插入混杂着各种污秽与养料的基质中心。意念再次集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祈愿，而是充满了澎湃生机的信念！
【意念注入…强度：高！】
【目标基质扩展…成分复杂化…能量需求提升…】
【优化催化方案…光谱微调…恒温场稳定…】
【能量储备：2.9%…2.8%…（持续消耗）…】
冰冷的提示伴随着能量的快速流逝，但王小锤毫不在意！他清晰地感受到，随着更多“养料”的加入，随着自己意念的注入，刀坯深处那股微弱的温热辐射场变得更加稳定、范围更大！新堆起的巨大菌床深处，那熟悉的、令人振奋的沙沙声，如同生命的潮汐，开始更加汹涌地回荡！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官军沉默的营盘方向。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眼中跳动着的不再是恐惧，而是燃烧的斗志和冰冷的嘲讽。
狗官们，等着吧！你们想饿死我们？先生的神刀…正在这片死亡废墟上，为我们…刀耕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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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军营盘，中军大帐。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张德安眉宇间的阴霾和焦躁。他烦躁地将一份来自按察使司的公文掼在案上，公文上“限期荡平妖氛”的朱批刺眼夺目。
“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垂手肃立的心腹师爷和几个卫所军官低吼，“黑风堂的杀手折了！夜袭的弩手也折了！连个重伤垂死的陈默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都拿不下！本官养你们何用？！”
“大人息怒！”师爷连忙躬身，脸上带着惊悸，“下河村…确有妖异！那王小锤手中那把刀…邪门得很！昨夜派去的‘无影鹞子’兄弟，连人带弩都被…被一道红光烧成了废铁！另一个兄弟，更是被隔空…震碎了心脉！弟兄们…实在是心有余悸啊！”
“妖刀！又是妖刀！”张德安眼中贪婪与恐惧交织，他猛地站起身，在帐内焦躁地踱步，“围！给本官死死围住！一粒米也不准进去！本官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几天！等他们饿得连刀都拿不动了…”
话音未落，一个亲兵急匆匆闯入帐中，单膝跪地：“禀大人！下河村…下河村方向有异动！”
“异动？”张德安心中一紧，“他们突围了？”
“不…不是突围。”亲兵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是…是火光！他们在豁口里面…生了好大一堆火！还…还堆起了好大一堆像是…像是垃圾的东西？黑乎乎的看不真切…而且…而且好像…好像还有人在唱歌？”
“生火？堆垃圾？唱歌？”张德安和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被重兵围困，断粮数日，不想着投降或突围，还有心思生火唱歌？堆垃圾？
“走！去看看！”张德安抓起狐裘披风，大步走出营帐。师爷和军官们连忙跟上。
一行人登上营盘外围的瞭望土台，借着清冷的月光和营盘的火光，向五里外的下河村豁口望去。
只见豁口内侧，果然燃着一堆不算太大、但持续燃烧的篝火。篝火旁，影影绰绰堆着一个巨大的、如同坟冢般的黑色轮廓，看形状像是各种杂物堆积而成。更诡异的是，隐隐约约，真的有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歌谣声，随着夜风飘荡过来。那歌声嘶哑、疲惫，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
“搞什么鬼？”一个卫所千户皱眉，“堆垃圾？唱丧歌？这群泥腿子莫不是饿疯了？”
张德安眯着眼，死死盯着那堆巨大的黑色轮廓和跳跃的火光，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他猛地想起周七密报中关于陈默那些“妖法”的描述，想起昨夜那诡异的红光…
“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喃喃自语，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下河村的反应，不是绝望的疯狂，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带着诡异生机的…挣扎？
“传令！”他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多派游骑！靠近些！给本官看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另外，催一催黑市那边找的高手！赏金再加五百两！本官要那把刀！立刻！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