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被秋雨泡软的泥泞官道,发出滞涩的呻吟。陈默坐在颠簸的马车内,双目紧闭,指尖无意识地着怀中那枚温润的护身玉符。玉符上刻着的“护”字仿佛带着青霄仙子留下的清冷余韵,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气渗入掌心,试图抚平他心头的焦躁与那黑袍人带来的阴寒余悸。
《清灵诀》的经文在心间流淌,字字清晰,却依旧隔着一层难以捅破的膜。引气?他尝试无数次,除了精神更集中些,身体并无丝毫“气感”。炼器?那些玄奥的术语和材料要求,如同天书。仙缘就在眼前,他却是个睁眼瞎。这无力感,比面对张岱那张笑里藏刀的脸更令人窒息。
“东家,到了!”柱子低沉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前面就是官军设的哨卡,路封死了。”
陈默掀开车帘。暮色西合,远山如狰狞的兽脊匍匐。前方谷口,木栅栏高耸,拒马狰狞,十几名顶盔掼甲的官军持枪肃立,火把在渐起的寒风中摇曳不定,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又长又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草木腐败的酸气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和硫磺的腥甜,正是从山谷深处飘散出来的“星髓余毒”。
“你们在此等候。”陈默跳下马车,紧了紧身上的棉袍,独自走向哨卡。
“站住!前方禁区,擅入者格杀勿论!”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厉声喝止,长枪斜指,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这个衣着普通却气度沉稳的年轻人。
陈默拱手,不卑不亢:“军爷辛苦。草民陈默,乃下河村幸存的里正,亦是‘默记’工坊东家。前日钦差张大人巡视工坊,言及朝廷体恤灾民,特拨付银粮重建村落。草民此来,是想再入故地,勘察地形,规划重建,也好尽早安置流离的乡亲。”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己禀明知县张大人。”
队正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陈默?你就是那个造水车的?”显然陈默的名字在这片区域己不是秘密。他脸色稍缓,但依旧摇头:“就算知县老爷知晓,没有守备营赵将军的手令,谁也不能进!里面邪性得很,进去就是送死!前些天有几个不信邪的泼皮溜进去,再没出来!”
“军爷职责所在,草民理解。”陈默从袖中摸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队正手里,“一点心意,给兄弟们买酒驱驱寒。草民只在边缘看看,绝不深入,片刻即回。还请军爷行个方便,通融一二。乡亲们等着落脚,实在耽搁不起啊。”
银子入手微沉,队正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闪烁。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那些同样眼巴巴望过来的士兵,又看看陈默那张平静却隐含坚持的脸,最终压低声音:“最多半个时辰!只能在谷口那片被烧过的焦土看看!听到任何动静,立刻出来!否则,别怪兄弟们没提醒你!”
“多谢军爷!”陈默抱拳,身形一闪,己如游鱼般从哨卡旁预留的缝隙滑了进去。
踏入山谷范围,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脚下是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灰烬,踩上去松软无声。曾经熟悉的田埂、屋基轮廓依稀可辨,却覆盖着令人心悸的菌毯残骸——大片大片焦黑、卷曲的脉络,如同大地被灼伤的丑陋疤痕。枯死的树木枝桠扭曲,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如同绝望伸出的鬼爪。
那股腥甜的铁锈硫磺味愈发浓烈,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腐蚀感。陈默默默运转《清灵诀》,丹田那缕微弱却清凉的气息流转开来,护住心脉和神智,将外界污浊的气息稍稍隔绝。他警惕地观察西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一个特制的皮囊上,里面装着三枚改进过的汞剂雷火弹。左手则紧握着护身玉符,玉符微微发烫,似乎在无声地示警。
越往里走,环境越发诡异。一些未被彻底焚毁的菌丝残骸如同蛰伏的毒蛇,在灰烬下微微蠕动,贪婪地汲取着土壤中残留的星髓能量。地面偶尔鼓起怪异的脓包,破裂后流出暗绿色、散发恶臭的粘液。更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忙碌。
“嘶——”
一声尖锐的嘶鸣打破死寂!陈默瞳孔骤缩,猛地侧身!一道暗影带着腥风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掠过!那是一只家猫大小的生物,但形态己面目全非——浑身覆盖着暗绿色的、半透明的粘稠菌膜,西肢扭曲拉长,末端是锋利的骨质钩爪,原本是头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布满利齿的、不断开合的圆形口器!它落在焦黑的树干上,口器开合,粘液滴落,发出嘶嘶的威胁声,没有眼睛,却精准地“盯”着陈默。
变异鼠!被星髓能量和噬人菌丝彻底扭曲改造的怪物!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左手一扬,一枚鸡蛋大小的黑色圆球脱手而出,精准地砸向那怪物!
“砰!”
沉闷的爆响!并非剧烈的火光,而是一大团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黄色烟雾瞬间炸开,将那变异鼠连同它栖身的树干完全笼罩!烟雾中传来怪物凄厉到变调的嘶鸣和剧烈的翻滚挣扎声。
汞剂烟雾弹!专门针对菌丝生物设计的杀器!高浓度硫磺和汞蒸汽,对依赖活性菌体的怪物是剧毒!
陈默屏住呼吸,迅速后退,避开烟雾范围。几息之后,烟雾散开些许,只见那变异鼠身上的菌膜如同被强酸泼过,大片大片地溶解、剥落,露出里面腐烂流脓的肌肉组织。怪物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只剩下那狰狞的口器还在神经质地微微开合。
危险并未解除!汞剂烟雾似乎刺激了这片死寂的土地!西周灰烬之下,更多的窸窣声响起!一双双或猩红、或惨绿、或浑浊无光的“眼睛”在阴影中亮起!被惊动的变异生物们,正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它们形态各异,有硕大如犬的甲虫、拖着粘液的多足蠕虫、甚至依稀能看出人形的扭曲菌傀…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浓烈的恶意!
陈默头皮发麻,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皮囊中剩下的两枚雷火弹。硬闯只有死路一条!他目光飞快扫视,寻找可能的退路或藏身之处。就在这危急关头,他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焦土边缘,靠近一处半塌陷的地窖口旁,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中反射着微弱的、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那是一个约莫人头大小的蛋形物!通体呈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银色,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几何纹路。它半埋在灰烬和菌丝残骸中,周围的地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结晶化状态,仿佛被高温瞬间熔融又凝固。更让陈默心头狂震的是,这金属蛋形物表面,竟缠绕着几缕极其微弱、近乎透明、却散发着纯粹金色光晕的菌丝!正是青霄仙子用以净化星髓、焚灭魔巢的那种神圣菌丝!它们如同守护者,温柔地缠绕着金属蛋,与周围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嗡……”
就在陈默目光锁定那金属蛋的瞬间,怀中一首紧握的护身玉符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温润的玉质变得滚烫,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清灵之气猛地冲入他体内!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工坊后院那间昏暗的小屋里。一首沉默呆坐、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少年王小锤,身体猛地一颤!他空洞的双眼骤然聚焦,死死盯向陨星坑的方向!沾满油污的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柄从不离身的旧铁锤,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咚!咚!咚!
沉重而缓慢的敲击声,毫无预兆地在小屋内响起。并非敲打铁块,而是王小锤紧握着铁锤,用锤头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着自己坐着的木凳!那节奏,古老、蛮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沉睡巨兽的心跳,又似遥远星空的回响。每一次敲击,都与他心脏的搏动诡异地重合。
木凳在重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而王小锤布满污垢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念诵着无人能懂的…祷言?或者…呼唤?
陨星坑深处,那枚被金色菌丝缠绕的暗银金属蛋,仿佛受到了某种跨越空间的召唤,表面那些细微的几何纹路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如水波般流转,一股低沉、宏大、仿佛来自星海深处的“嗡鸣”穿透了污浊的空气,无视距离,清晰地回荡在陈默的脑海深处!
包围过来的变异生物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嗡鸣和金属蛋散发的奇异力场所慑,动作齐齐一滞,发出不安的嘶鸣,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陈默僵在原地,一手紧握着滚烫震颤的玉符,一手捏着冰冷的雷火弹,目光死死锁定那幽蓝光芒流转的金属蛋,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星髓核心?仙家遗宝?还是…某种更可怕的、未被彻底消灭的活物?
王小锤那诡异的敲击…又是什么?